唐非凡看著易軍同志手中捏著一枚信封進了裡間。
規矩他懂,他什麼都沒有問,老老實實在外面等著,兼做警戒。
很快,裡間隱約有焚燒紙張的味道傳出來。
唐非凡便鬆了一口氣,這紙張字眼還是燒掉來得放心。
雖然他知道易軍同志是老革命了,比他還有經驗,還是免不了下意識的操心,前年‘農夫’同志來上海,與上海和江蘇省委的一些同志秘密會面,就特別叮囑從事地下工作的同志一定要牢記一句話:
淹死的多是會水的。
所以,愈是老同志,愈是要謹慎,時時自省。
……
“羅延年同志是被特高課的人盯上了。”易軍出來對唐非凡說道。
“確定了?”唐非凡頗為震驚。
看到易軍同志點頭,唐非凡便知道這個最新的情報應就在方才蘭小虎同志送進來的那個信封裡的。
很顯然,這必然是另外一條隱蔽戰線上的同志送出來的情報。
相比較‘魚鰾’的情報,這條線上的情報更加詳實。
不過,這條線上的情報不如自己手裡的‘魚鰾’同志的情報來得迅速及時。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條線上的同志需要花費時間,去查證那個關於敵人身份是特高課的重要情報,所以便耽擱了時間。
現在是剛剛查到敵人的身份,則便即刻將情報送出來了。
此外,這條線上的同志竟然能夠查實敵人的身份,這是‘魚鰾’此時都未能確定的情報,這說明這條線上的同志同樣隱藏在敵人內部?
不過,唐非凡推斷應該不是在巡捕房內部,最起碼不會是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作為金克木的助理,‘魚鰾’同志已經是我黨在中央巡捕房最高級別的潛伏者了,此外,作為直接接觸珍妮艾麗佛’的人,‘魚鰾’同志是巡捕房最瞭解情況的人。
那麼,送出這份情報的同志在哪條線上?
巡捕房政治處?
亦或是類似七十六號這樣的漢奸機構?
甚至是日本特務機關內部?
……
易軍同志看了唐非凡同志一眼,他自然知道以唐非凡同志的經驗和能力,只是從他那句話便可推斷出很多東西的。
不過,有一個細節是唐非凡同志所不知道的:
此情報是透過死信箱傳遞的,儘管是透過緊急渠道的死信箱,但是,這依然是需要耗費時間的,所以,唐非凡同志若是透過這個細節上去推斷什麼的話,得出的將會是錯誤的時間判斷以及以茲所產生的其他的錯誤推斷。
這也是易軍沒有避諱唐非凡同志的原因,他是故意釋放容易造成錯判的訊號的。
這自然並非他不信任唐非凡同志,更不是因為唐非凡同志有問題。
情報工作,虛虛實實,對所有人都好。
隨後,易軍也表現出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談及過多的樣子,他對唐非凡說道,“現在的情況基本上摸清楚了,羅延年同志被上海特高課盯上了,現在已經落在了程千帆的手中,我們必須發動力量,迅速展開營救工作。”
“我同意。”唐非凡說道,“程千帆這個人,基本上已經確定是跟著汪填海走的,最重要的是,這個人極度親日,我擔心他會將羅延年同志交給日本人。”
“所以要快。”易軍點點頭,表情嚴肅說道,“安排可靠人士接觸金克木,這位金總是支援抗日的,請金總幫忙釋放羅延年同志。”
“可以。”唐非凡點點頭,當年阿海同志被程千帆的手下抓捕審訊,組織上就是打通了金克木的關係,成功營救阿海同志。
“還有,那位珍妮艾麗佛小姐,她是同情抗日的,所以我的意思是也要接觸一下……”唐非凡想了想,又說道。
“我會安排的。”易軍點點頭說道,他遞給唐非凡一支香菸,“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建議可以請鄭智色彩淡薄的朋友,去嘗試接觸程千帆。”唐非凡想了想說道,“這個人在法租界的權勢很大,在一定程度上,倘若程千帆堅持不放人的話,金克木也很難做。”
他劃了一根洋火,點燃了菸捲,輕輕抽了一口,“程千帆不是愛財嗎,我們也賄賂一下他,主要目的不是讓他點頭放人,他能夠不是那麼堅決反對放人,那就是成功了。”
“你的這個提議很中肯,也很關鍵。”易軍點點頭,“程千帆的態度確實是非常重要。”
他輕笑一聲,“雖然我們都恨不得除掉這個極端仇視革命的‘小程總’,不過,這個人還是有一點值得稱道的,只要收錢了,就基本上不會食言。”
易軍想了想說道,“不過,直接接觸程千帆……這個就沒必要了。”
他對唐非凡說道,“這個人是仇視紅色,親近日本人的,直接找他的話,風險太大。”
易軍思忖著,“我們還是走金克木的關係,不過,可以請那位金總幫忙將我們的誠意轉達到程千帆那裡。”
“這個辦法好。”唐非凡點點頭,“我們甚至可以想辦法請金克木先生幫忙,先行釋放老羅,同時做出用錢撫平程千帆怒火的姿態。”
說著,唐非凡停頓了一下,“只是……”。
“怎麼了?”
“現在最大的困難在於……”唐非凡皺起眉頭,“程千帆很貪財,這個人的胃口很大,我們的經費不足以……”
“是啊,三瓜倆棗的,程千帆是看不上的。”易軍點點頭,皺著眉頭,然後表情嚴肅,說道,“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我手裡還有十幾塊錢……”唐非凡說道,他知道組織上經費非常緊張,易軍同志甚至不得不把自己的薪水拿出來補貼經費,要籌集能夠被那個萬惡的‘小程總’勉強入眼的錢財,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的錢還要留著給汝英同志抓藥呢。”易軍說道,唐非凡同志的妻子錢汝英同志身體一直很不好,那是當年在浙西山區啃樹皮、草根打游擊時候落下的病根,需要長期抓藥吃。
他制止了還要說什麼的唐非凡,抬手說道,“好了,就這麼決定了,錢的事情我能搞得定。”
唐非凡看了易軍同志一眼,印象中,因為錢財帶來的窘迫,易軍同志總是愁眉苦臉。
而此時此刻,他莫名覺得易軍同志抬手的動作頗有力,似乎很有底氣的樣子。
看來老易說能頂得住,並非虛言?
這是有哪位愛國商人為抗日捐款了?
……
華燈初上。
虹口,特高課。
“還沒回巡捕房?好了,我知道了。”荒木播磨皺起眉頭,“程總回來後,勞煩轉告他一聲,鄙姓黃。”
掛掉電話,荒木播磨看向三本次郎,“課長,巡捕房那邊說宮崎君還沒有回來。”
“他去哪裡了?”三本次郎問道。
“應該是去倉庫了。”荒木播磨說道,“不過,‘玖玖商貿’有六個倉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宮崎君具體去了哪個。”
“愚か者(蠢蛋)!”三本次郎氣的罵了句。
荒木播磨心中也是為好友著急,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且與宮崎健太郎直接有關,這個傢伙竟然消失不見、並沒第一時間來特高課彙報,這顯然是不應該的。
“課長,巡捕房那邊怎麼說?”荒木播磨轉移話題,問道。
三本次郎搖搖頭。
在暫時無法聯絡上宮崎健太郎的情況下,三本次郎在與千北原司溝通後,決定透過外交渠道向巡捕房施壓。
三本次郎聯絡了帝國駐滬上總領事館的書記官清水董三,請清水董三與法租界當局接洽,抗議巡捕無端逮捕帝國公民,要求法租界中央區巡捕房釋放帝國公民柳谷研一等人,並且將正在被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緝拿的嫌犯魯偉林引渡給大道市政府警察局。
對於帝國外事部門提出的要求,法租界當局表示該案涉及江洋大盜姜騾子,此乃刑事大案,很多情況還在調查,對於日本方面的說法,他們需要甄別核實。
一句話,法租界方面說好聽點叫婉拒,直白說就是拒絕放人。
“課長,實際上我們不應該這麼急切透過外交渠道接觸對方。”荒木播磨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觀點,“我們本來可以透過宮崎君這裡,以不太引人注目的方式秘密解決此事,現在這件事已經上升到更高層次,我們再想要……”
“不,荒木,你錯了。”三本次郎搖搖頭,說道,“外交途徑是正確的,只是結果不如意罷了。”
荒木播磨都能想到的,他豈會事先想不到?
他之所以直接選擇外交途徑向法租界施壓,就是想要快刀斬亂麻,希望可以逼迫法國人早些放人——
因為‘丙先生’的碰瓷行為,此事涉及到珍妮艾麗佛這個花旗國女子,又牽扯到了所謂的江洋大盜‘姜騾子’,這種事拖得越久,愈是難為。
而且,因為那兩個原因,三本次郎早已經明白,即便是他也不好直接下令宮崎健太郎放人,宮崎以程千帆的身份潛伏在巡捕房,他可以親近帝國,但是,在這種法租界當局、巡捕房高層都知道了,且涉及面很廣,很複雜的事情上,程千帆有些事情不能做。
所以,外交途徑的迅速介入是三本次郎果斷作出的決定。
只是法國人這次並沒有退讓。
“是我建議課長直接以外交途徑向法租界施壓的。”千北原司說道,“如果能快刀斬亂麻讓巡捕房放人、交人,這自然是再好不過。”
他看著荒木播磨,目光閃爍,“即便是法國人不願意放人,也不能說是失敗,因為我們達成了另外一個目的。”
荒木播磨不喜歡千北原司的表情眼神,他覺得千北原司看向他的目光似乎,似乎……怎麼形容呢?
荒木播磨覺得千北原司那目光似乎帶有‘智商上的優越感’,就仿若是聰明人看傻子的表情。
他的眉頭皺起,面色陰沉,不過,最終還是問了句,“什麼目的?”
……
千北原司的嘴角翹起,笑容更盛,他就喜歡類似於荒木播磨這種,明明看出來他在嘲諷鄙薄了,卻又不得不請教的樣子,這會讓他有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以及掌控一切的成就感。
“可以避免紅黨營救‘丙先生’。”千北原司說道,他面帶自得的笑容,“‘丙先生’故意製造這些事端,其目的不僅僅是從我們的抓捕中逃免,更是為了隨後紅黨對他的營救創造條件。”
“我明白了,‘丙先生’被巡捕房帶走,這也給了紅黨營救的機會,他們一定會搶在‘丙先生’被巡捕房交給我們之前救人的。”荒木播磨點點頭,“如果這件事僅限於在中央區巡捕房內部,那麼,考慮到金克木對帝國的不友好態度,紅黨很可能透過金克木實現對‘丙先生’的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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