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嗎?”程續源問妻子,他的手臂緊緊地攬住了妻子,似乎是想要將身上的熱量儘可能的傳遞給桂倩。
“不冷。”桂倩蒼白的面容擠出來一絲笑容,說話的時候,她的牙齒上下打架,“續源,你怎麼發現這地方的?”
這是蓋因巷一處佔地面積頗大的院落,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後院的一個池塘裡。
兩人現在正泡在後院的池塘裡,確切的說是一座假山泡在池塘中心,水深達七尺,整座假山只露出一個毛尖頭。
夫妻兩人躲在假山深處,死命的抓住假山石壁,稍稍露出鼻翼,勉強能夠維持基本的呼吸。
“一個朋友曾經與我說過。”程續源說道。
他口中的這個朋友便是宋甫國。
去歲,宋甫國來滬上,兩人曾經秘密見面。
當時宋甫國便寄居在此處宅子隔壁,當時兩人在三樓閣樓秘議,正好可以看到這池塘,以及池塘中心那露出尖尖的的假山。
宋甫國便笑著說,倘若受到敵人抓捕,你看看那裡,莫不是一個緊急避難之所?
程續源仔細看了看,點點頭說,此地甚佳,若是夜晚,更難被發現。
他越看越滿意,可以說,程續源對於這假山融與池塘的‘設計’極為滿意:
他甚至覺得,此宅的主家必然不是尋常人家,此項設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直是為他們這種人在極端情況下而設的逃生避難處啊。
……
程續源也沒有想到,當初的戲言此時此刻成為了現實。
面對敵人的搜捕,他和妻子桂倩被困在了蓋因巷,並未幾近於走投無路之時,突然想到當日之事。
程續源便帶著妻子翻越牆頭來到此宅後院,兩人下水遊至池中央,潛水入假山避伏。
“我現在就擔心大妹和小弟。”桂倩冷的牙齒都在哆嗦,她凍得嘴唇發紫,哆哆嗦嗦說道。
“會沒事的。”程續源摟著妻子,咬牙說道。
似是有魚兒從身邊遊過。
程續源的臉上擠出笑容,“我答應了大妹給她帶一條大魚的。”
“大妹一直記得。”桂倩說道。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了嘈雜聲,說話聲,還有走路聲。
程續源和妻子齊齊閉嘴。
兩人都知道最危險的時刻來臨了。
兩人在潛入這後院的時候,便粗略的查看了一下院內的環境,這不是一個經常有人來的院落。
現在卻在此‘安靜夜晚’有如此動靜的嘈雜聲音,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這後院根本沒人來。”一個聲音說道,語氣中帶了幾分不滿,“看吧,一個人都沒有……”
看得有特工在那裡敲敲打打,動作好不粗魯,管家趕緊以警告的口吻說到:
諸位阿曉得,這可是陳府的產業。”
“曉得,曉得,啷個不曉得。”董正國笑著說道,“例行公事,管家勿怪。”
“這是哪個陳府?”跟隨董正國來蓋因巷搜尋的萬三良低聲問一名特工。
“就是被軍統殺死的陳部長。”這人小聲回答說道。
萬三良便曉得這人是誰了,被盧興戈刺殺而死的陳專嘛。
若是陳專還活著,這個南京維新政府的外交部長還是有些威懾力的,現在,這人的墳頭草莫不是都要三丈高了,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這樣一個死人,且不說實在是威懾力欠缺,實際上是半點威懾力欠奉。
“仔細搜搜。”董正國吩咐道,“不要放過任何死角。”
此地的牆頭,以及隔壁的房子的院牆,經檢查都有被攀爬的痕跡,他有理由懷疑有人翻牆潛入。
下午開始變天,此時此刻,終於有雨絲落下。
董正國伸手,似乎不是純粹的雨水,入手有沙粒感。
下鹽粒子了,他心說。
董正國緊了緊身上的皮夾克。
……
程千帆翹著二郎腿,他的嘴巴里咬著菸捲,不時地抽一口香菸,亦或是喝一口威士忌,整個人格外的放鬆。
此時此刻,他正身處仙樂斯歌舞廳。
天冷,舞廳燒了壁爐,竟有些燥熱。
他並不曉得自己在蓋因巷的宅子來了不速之客。
那處宅子是陳公子秘密送給他賠罪的。
陳專死了大半年後,此前不情不願的向‘小程總’賠罪的陳公子,竟好似幡然醒悟,亦或是受到了高人指點,又遣人送了禮物到程府,其中便包括這處在蓋因巷的院子的鑰匙和地契。
程千帆將地契退回,只留下了鑰匙。
陳公子懂了,又送來了二十根大黃魚的辛苦費:
請‘小程總’幫忙打理院落的辛苦費。
故而,此處宅院表面上依然是這位陳公子的產業,實際上這已經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小程總’的不具名家業了。
有剛進舞廳的人說外面下了雨夾雪,這引得一些極少見雪的貴婦、小姐驚喜不已,紛紛來到舞廳外的房簷下欣賞。
昏黃的路燈下,似是見得雪花,又似是隻是大點的雨滴。
……
程千帆瞥了一眼張萍,她正同一位婦人言談甚歡。
那個女人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處外聯室上官梧的姨太太,如果往前追溯的話,此女是仙樂都的頭牌金嗓子。
程千帆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
他的情人和上官梧的這位第三房姨太太偶遇,然後兩人便言談甚歡。
有意思,程千帆喝了一口威士忌。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上官梧同趙樞理的關係還是頗為親近的呢。
……
程千帆笑了笑,目光盯著正在同張萍熱絡說著什麼的女人,似乎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那可是上官梧現在最喜歡的女人,千帆老弟,你可不能打這女人的主意。”一個聲音在程千帆的身旁說道。
“稚康兄?!”程千帆扭頭便看到是蘇稚康在說話,他大喜過望,他將菸蒂在菸灰缸摁滅,起身和蘇稚康握手,“哎呀,可真是好久不見。”
“我這人又沒有長腿跑了。”蘇稚康笑著說到,“只是程副總太忙了,近來很少來我的麥蘭捕房吧。”
“我的錯,我的錯。”程千帆哈哈大笑。
兩人正寒暄著,程千帆瞥到豪仔從門口進了舞廳。
蘇稚康也注意到了徑直進了舞廳的豪仔,他笑了笑,與程千帆約了改日再聚,隨後主動離開。
……
在舞廳的一個角落,一對男子也正在默默打量著、關注著這些。
“那個就是程千帆?”
“是他。”
“想辦法綁了他。”
“絕對不行。”這人生怕自己的兄弟不聽勸說,趕緊再三強調“在法租界綁這個人,甚至比在虹口殺一個日本兵還要鬧得更大。”
“那就綁了他家裡婆和娃娃。”那人又想了想,說道“逼他用那勞什子磺胺來贖人。”
說著,這人停頓了一下,“再加一萬現大洋!”
“那你還是直接刺殺程千帆吧。”這人看了身旁男子一眼,苦笑一聲說道。
他忽然對於這個自稱是‘圖司令’的傢伙產生了懷疑,
‘圖司令’何許人也,此人系出‘太湖水匪名門’,能夠在得罪了‘小程總’,並且被‘小程總’處以懸賞通緝之後,依然活的好好地,這便足以說明‘圖司令’的本事了。
可想而知,‘圖司令’應該是一位做事頗為謹慎之人,如此方能在那位在法租界耳目眾多、手下眾多的‘小程總’的手裡屢屢逃脫。
然而,以他現在所觀察,這個自稱是‘圖司令’的傢伙,顯然和謹慎二字並不太符合。
……
“有訊息了。”豪仔捂著嘴巴,在程千帆的耳邊說道。
程千帆微微頷首。
“傍晚的時候,勞勃生路響槍了,有人看到是七十六號的董正國帶隊。”豪仔繼續說道。
“確定嗎?”
“確定。”豪仔點點頭,“有人認出董正國。”
昔日的中統‘大副’並非籍籍無名之輩,最重要的是,此人在眾多巡捕那裡都曾經露了相的。
“有人好像還聽到董正國的手下喊了一句‘程續源’。”豪仔說道。
“確定嗎?”程千帆擎著酒杯,隨意的喝了一口,隨意的問道。
實際上他內心則是咯噔一聲。
倘若此件事真的涉及到了程續源,此事便著實是麻煩了。
程續源是軍統上海區的書記,在王鉄沐、陳明初叛變投敵,鄭利君被調派河南之後,程續源便是目前軍統上海區本滬資歷最老,同時也是最熟悉軍統上海區的高層之一。
在某種意義上,在現階段,程續源之於軍統上海區的重要性,不亞於軍統上海區區長陳功書,甚至於,倘若程續源被捕後叛變,他給予上海區所帶來的動盪還要在上海區新任區長陳功書之上。
“應該是。”豪仔說道。
“人抓到沒?”程千帆問道。
“還沒有。”豪仔說道,“勞勃生路被封了,檳榔路也有人盤查。”
豪仔本以為帆哥會進一步下令他做什麼,不過,組長卻是直接擺了擺手,並無進一步動作的意思。
……
看著張萍上了樓,在陽臺揮手。
程千帆也揮了揮手,旋即搖起了車窗,吩咐豪仔開車。
豪仔熟練的一打方向掉頭,他扭頭看了一眼帆哥,欲言又止。
“有什麼就說出來。”程千帆瞪了一眼豪仔,說道。
“帆哥,為什麼不救他們?”豪仔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不禁問道,“依現在的情況來看,程續源定然還未成功脫險,他還被堵在勞勃生路附近。”
“我們不是上海站的保姆。”程千帆冷哼一聲說道。
聽得此言,豪仔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難免有些失落。
……
翌日。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燈火通明。
“無能!”
“誰能告訴我,這幾天你們都查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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