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楚銘宇驚訝出聲,皺了眉頭,“失蹤了?”
“是的。”程千帆點點頭,“小泉信澤是這麼說的,說岡田俊彥昨天從我這裡離開後就失蹤了。”
“怎麼會?”楚銘宇搖搖頭,猶自不敢相信。
堂堂梅機關庶聯室的室長,竟然失蹤了?
竟然在日本人控制力極強的南京城失蹤了?
同時,楚銘宇的內心中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一絲煩躁。
從程千帆的口中得知岡田俊彥對他謀求行政院的態度是傾向於認可的,這令楚銘宇是無比振奮的。
儘管無從得知這是否是梅機關內部的普遍態度,僅岡田俊彥的梅機關庶聯室室長身份,有這麼一位梅機關內部重要部門的負責人認可,這已經足以令楚銘宇非常高興和振奮了。
這種振奮剛剛上頭,轉眼間就得知岡田俊彥失蹤了,這種感覺就仿若是洞房花燭夜喝過了交杯酒,揭開了蓋頭準備辦正事的時候,突然發現蓋頭下的新娘子從金蓮變成了王婆一般……
“你且具體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楚銘宇表情嚴肅,說道,“朗朗乾坤,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失蹤,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具體的情況,侄兒也並不太清楚。”程千帆說道,“不過,從小泉信澤的凝重表情來看,梅機關對於岡田俊彥的失蹤非常震驚,事情非常嚴重。”
他想了想,露出一抹思索之色,欲言又止。
……
這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一閃而過,不過,還是被一直盯著他看的楚銘宇注意到了。
“怎麼?當我面還有什麼不可說的?”楚銘宇不禁皺眉,問道。
“楚叔叔,不是不可說,是細細思量之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程千帆趕緊對楚叔叔解釋說道。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道,“小泉信澤詢問我是否知道岡田俊彥的去向,我當然是不知道的,岡田俊彥去哪裡怎會與我說,不過——”
他看著楚銘宇,搖搖頭,似是因為想到了什麼,面色中有些許不忿,繼續說道,“按照小泉信澤的意思,因為我可能是他們所掌握到的,最後一個見過岡田俊彥的人,所以,他們對我是有所懷疑的。”
“日本人有沒有腦子。”劉霞不禁皺眉說道,“你一直在醫院養傷,他們懷疑你做什麼,莫名其妙。”
她看向程千帆,“這件事一定要解釋清楚,事涉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失蹤,這可沾染不得。”
“是啊,霞姐說的沒錯,我也是那麼解釋的。”程千帆說道,“當然,我是有證據自證清白的。”
他對楚銘宇兩人說道,“我對小泉信澤說,因為汪先生遇刺之案,特工總部毫無理由的懷疑,他們一直對我秘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都被特工總部的人看在眼中。”
程千帆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這是冷笑,“我還對小泉信澤說,不信的話,他可以去七十六號一問究竟。”
“小泉信澤怎麼說?”楚銘宇問道。
“小泉似乎是若有所思。”說話的程千帆也是若有所思,他以不確定的口吻說道,“楚叔叔,不知道怎麼地,小泉給我的感覺就好似,好似……”
他在腦子裡搜刮了合適的用詞,說道,“就好似,因為我那般說,他覺得岡田俊彥的失蹤和特工總部有關一般。”
說著,他搖搖頭,“我看我是在醫院裡躺的腦子都遲鈍了,這怎麼可能嘛,七十六號的人怎麼會……”
……
“不,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楚銘宇忽而說道,他露出思考之色,看向了劉霞,“你可還記得我們離開老虎橋的時候,看到日本人在老虎橋和大石橋設立盤查卡點?”
“矢野藤說,他們在橋上設定檢查點,是為了進一步保障汪先生的安全。”劉霞思忖說道,“秘書長的意思是,那隻不過是日本人的藉口,他們設卡攔截的根本原因竟是因為岡田俊彥的失蹤?”
“有這種可能啊。”楚銘宇點點頭,“從梅機關角度來看,七十六號一直對千帆秘密監視,這些人自然不可能不注意到來探望他的岡田俊彥,並且會暗中跟蹤調查,甚至於不排除七十六號會下手拿人……”
他的眼中一亮,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日本人一定是這麼認為的,他們這是在向丁目屯施壓呢。”
說著,楚銘宇露出思索之色,“日本人既然都派出憲兵了,說明他們對於這種可能的傾向性不小……”
他的眼眸中一抹不快之色閃過。
倘若岡田俊彥的失蹤真的和特工總部有關,他不管是否是因為岡田俊彥素來以隱藏身份活動,以至於因為接觸了程千帆而引得七十六號的誤抓,總之,丁目屯的人抓了對他楚銘宇頗為認可的岡田俊彥,這就是錯了!
程千帆將楚銘宇的表情看在眼中,他的心中露出‘智計得逞’的微笑。
事實上,程千帆此前一直在思考該如何向楚銘宇解釋他和岡田俊彥的接觸。
這是瞞不住的,七十六號一直在暗中監視他,自然會注意到岡田俊彥,而岡田俊彥的身份是瞞不住的,梅機關庶聯室室長不可能一直‘隱姓埋名’,必然會公開露面的。
屆時,楚銘宇自然便知道他和梅機關庶聯室室長,竟然有過較為密切的接觸,這顯然會引得楚銘宇的不滿和心懷芥蒂。
為了減少此種負面影響,程千帆在琢磨如何向楚銘宇在‘某種程度上’以某種方式‘坦誠’交代。
他初始的考慮就是‘據實以告’,就是他方才對楚銘宇所言,在理想車行與化名田崗的岡田俊彥認識,及後岡田俊彥在民生橋刺殺事件後來醫院‘探望’他,並且表露身份問訊與他。
而在從小泉信澤口中得知了岡田俊彥失蹤之後,程千帆臨機應變,他果斷加入了岡田俊彥疑似對楚銘宇頗為認可之事。
這其中,本是他對小泉信澤‘檢舉’岡田俊彥失蹤和七十六號有關的,在他對楚銘宇的話中就變成了日本人主動對七十六號產生了懷疑。
一個是被動,一個是主動懷疑,在楚銘宇這種漢奸的耳中,所產生的意義自然大大不同。
如此,且不說日本人對七十六號的調查如何,在楚銘宇的心中,他對於七十六號的觀感定然是惡劣的。
這種觀感的形成,可謂是絲絲入扣,又是潤物細無聲,不會引起來自楚銘宇的任何懷疑。
至於說岡田俊彥並未表達過對楚銘宇的認可,即便是岡田俊彥平安歸來,程千帆也不會擔心什麼,他會主動向岡田俊彥坦誠,他是因為關心室長的安全,為了促使楚銘宇向七十六號施壓尋找蹤跡:
身在醫院病房的宮崎健太郎,無比關心室長安全,無奈‘身陷囹圄’,唯一能夠使出的手段便是以程千帆的身份想辦法請楚銘宇幫忙了。
想必岡田室長定會十分欣慰的接受他的關心和說法的。
……
從程千帆這裡得了機密情報之彙報,楚銘宇叮囑世侄好生歇養,隨後便帶著劉霞等人匆匆離開了。
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失蹤,且可能和特工總部有關,此並非小事,楚秘書長要趕著回去向汪先生親自彙報此事。
至於說彙報的過程中,楚秘書長會不會添油加醋,那就不得而知了。
程千帆深切的感受到了特工總部這頭日本人豢養的特工野獸的兇殘和難纏,他深知要對付此等對手,是多麼的困難和危險。
對待這種強大的敵人,真刀真槍的廝殺是不可避免的,卻同時也是最殘酷的。
與此同時,無論是令小泉信澤對七十六號的懷疑和不滿,還是令楚銘宇對七十六號心生芥蒂,在敵人內部以此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搞一些小動作,或可給七十六號製造一些麻煩,或者暫時效果一般,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程千帆堅信自己今日所為,早晚會有用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為經得起任何的審查和琢磨。
程千帆站在視窗,他目送楚銘宇的座駕離開,這是楚銘宇原先那輛福特小汽車。
忽而,程千帆皺起眉頭,怎麼會?
然後他再定睛去看,卻早已經沒有了那人的身影。
方才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程千帆看那人的背影神似何關。
程千帆自然是不會懷疑自己是眼花的。
只是,他此時又不得不懷疑自己看錯了,或者是認錯人了,只是有人的背影同何關的背影相似罷了。
因為,那個人不可能是何關。
……
因為,何關早已經犧牲了。
在數月前,程千帆從組織內部得到了新四軍東進支隊連長黃中原同志犧牲的訊息,黃中原就是何關!
當時,程千帆是異常悲痛的。
秦迪早前犧牲了。
阿關現在也犧牲了。
法租界巡捕房‘培養’的同志,一個又一個的犧牲在這場偉大的抗日衛國戰爭中,程千帆的內心是悲痛的。
尤其是何關,兩人的關係莫逆,何關的犧牲帶來的悲傷,令只能夜深人靜之時孤單承受的程千帆,是那麼的痛苦。
他曾經帶了若蘭和小芝麻去何府做客,面對何媽媽的時候,程千帆還只能笑容以對,實際上他的內心是那麼的悲傷,他為這位偉大又可憐的母親感到悲傷。
兩個兒子都沒了,都犧牲在抗日的戰場上,這是令人敬佩的,但是,對於何媽媽來說,對於一位母親來說,兩個孩子都沒了,這又是多麼絕望的事情。
程千帆活動了一下左邊臂膀,他有強烈的想要抽菸的慾望。
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翻出煙盒,卻是空的。
他便想著,倘若在巡捕房,倘若何關還在巡捕房,一切都如幾年前,他沒煙了,便會自然而然的去何關抽屜裡取,而阿關總會有存貨,而且是他喜歡抽的牌子……
……
“找到高堯沒有?”丁目屯雙目赤紅,清秀蒼白的面容竟因此多了幾分血色。
“沒有。”二春擦拭著額頭的汗水,苦著臉說道,“老虎橋都找遍了,也沒有發現高堯的身影。”
“高堯!”丁目屯咬牙念道,“湯炆烙!”
他有些煩躁的點燃一支菸,只是抽了兩口,便毫無意外的又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
“主任。”二春關切說道。
“出去!”丁目屯面色鐵青,擺擺手。
“是。”二春說道,“那,艾恆?”
“關起來。”丁目屯不耐煩說道,“不要讓任何人和艾恆說話。”
“明白了。”二春點點頭。
丁目屯看了二春的背影離開,他突然有些頭痛。
二春忠心無虞,就是這腦子實在是不夠機靈。
這麼想,他便又想起了童學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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