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怎麼了?”常小乙立刻問道。
“沒什麼,認錯人了。”馬國忠搖搖頭說道,“剛才說到哪裡了?”
“卜四哥的遺體找到了。”常小乙說道。
“太好了。”馬國忠高興說道,旋即又面容黯淡。
卜玉乃軍統南京區區長助理,數日前被日本人殺害。
軍統南京區這兩年可謂是一直損失慘重,一直在補充,然後再損失。
南京淪陷後,特務處留守南京人員,大部分遇難。
去年三月,南京城內秩序漸漸恢復。
區長秦文明命令留守南京城內的人員架設電臺,恢復通訊。
彼時,南京城內能聯絡上的人員,不足十人。
此後,已然殘破不堪的南京區堅持鬥爭,南京區多次向漢口航委會情報總檯供給氣象情報及敵海空軍活動訊息,為此曾受到航委會的嘉獎。
今年二月,南京區區部由瓜埠鎮遷到東溝鎮,不久又遷到八百橋鎮。
區部人員稱區長秦文明為大哥、區書記邵振奎為二哥、譯電員卓偉為三哥,區長助理卜玉為四哥,報務員龐谷祥五哥,行動大隊副隊長兼二分隊隊長馬國忠為老六,一方面是通俗易懂,同時也可以迷惑市民,不容易暴露。
……
就在三個月前,軍統南京區幹了一件大事。
南京區打入日本駐南京總領事館內線人員‘錢串子’、‘小廚子’等人的報告。
得知日軍華中派遣軍總部將在領事館邀宴敵軍中將嚴村、偽維新政府主席梁宏志、偽立法院長溫志耀及偽南京市長高仿吾等日偽要員二十餘人。
區助理書記卜玉當機立斷,他安排‘錢串子’、‘小廚子’兩人混入酒會,在酒水中投毒。
最終成功的毒斃敵華中派遣軍山田司令部高階參謀三浦大佐,另有日本領事館書記船山、宮下、吉玉等幾人重傷。
此案震驚金陵城,極大的振奮了南京市民的抗戰軍心、士氣。
不過,此案也極大的震怒了日寇。
毒酒案發生後,日寇大肆搜尋,區長秦文明為了避敵鋒頭,將南京城內的重要檔案及部分人員轉移至浦鎮附近,留下專員譚文章、區長助理卜玉在南京城內留守。
兩月前,軍統前上海區人事助理書記陳明初叛變投敵。
陳明初此人在上海工作之前,也曾擔任過南京區助理書記,十分熟悉南京區的人事情況。
戴老闆特意電囑秦文明加以防範,並設法誅鋤陳明初。
不過,陳明初先發制人,秘密抵達南京,親自引著日本人將南京區城內專員譚文章、譯電員楊國棟、報務員張雲飛等人逮捕。
譚文章旋即投敵,出任偽職、並向日偽交出了南京區城內留守人員的名單,其中便包括區長助理卜玉。
隨之,十天前,南京區城內電臺亦被敵人查獲,軍統南京區電訊科除了隨同區長秦文明的貼身話務員外,可謂是被敵人一鍋端。
也就在昨天,依然堅持留在南京城內潛伏戰鬥的馬國忠收到情報,被捕的數十名軍統南京區人員,有大半叛變,還有一部分堅貞不屈的弟兄,已於數日前遇害,其中便包括區長助理卜玉。
……
馬國忠與卜玉乃是中央陸軍學校第十期步兵科第一總隊的室友,是雙份的袍澤兄弟。
卜玉等兄弟為國捐軀,馬國忠心如刀絞,他這幾日都在忙碌,想著為殉國的弟兄收屍。
“弟兄們的屍骨在哪裡?”馬國忠沉聲問道。
“其他弟兄的屍骨暫時沒找到,只知道卜四哥的屍骨還在白下路憲兵隊的斂房。”常小乙說道。
“畜生。”馬國忠咬牙切齒罵道,卜玉是南京區區長助理,身份不同,敵人顯然是想要用卜玉的屍骨再做文章。
卜玉被譚文章引著日本人當面指認後,為敵所捕,根據內線打探到的情報,卜玉被日本憲兵沒日沒夜拷打三天,隻字未吐,只是痛罵譚文章、陳明初二獠。
此後,拖著重傷的身體,卜玉絕食,日本人給他打營養針,卜玉直接拔掉針管,低吼一聲‘殺倭’,面對敵人惱羞成怒、揮舞的軍刀,輕蔑一笑,從容赴死。
“想辦法找找關係。”馬國忠才沉吟說道,“看看能不能收斂屍骨。”
“是!”
“不可由我們自己人出面。”馬國忠叮囑說道,“想辦法找個過手中間人。”
“放心吧,馬六哥。”常小乙說道,“咱找教堂那些人試試。”
“是個辦法。”馬國忠點點頭。
常小乙離開後,馬國忠的表情變得嚴肅且認真。
他是不會看錯的,方才那個引起他注意的黃包車乘客正是程千帆。
且不說程千帆容貌俊秀,便是點頭之交也難忘,更遑論兩人曾是一個馬勺吃飯的同學、袍澤。
……
程千帆微微皺眉。
他方才似感覺到有目光注視,待他不動聲色的用餘光打量,卻並未有什麼發現。
是哪一位故人麼?
程千帆心中暗自思忖。
他令車伕收起車棚,招搖過市,實際上就是意欲以身為餌,吸引南京故人的注意,或者不是南京故人,是上海那邊有‘故人’能認出他為目的。
即便是這‘故人’,極可能是敵非友,甚至會對他恨之入骨,也無妨。
這便是程千帆所想到的一個辦法,主動暴露自己在南京。
這並非是他對於老黃以及若蘭能否識別他的暗語沒有信心。
此種程度上的‘自爆’,可謂是非常自然,一方面若是訊息傳回上海那邊,也便是對於組織上以及特情組那邊的回應訊號,另外,此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敵人對於他在上海離別之時有什麼動作的懷疑——
是南京這邊有人認出他來著,小程總本就是那麼引人注目的人物,他能怎麼辦?
只是,卻不曉得方才是否是故人相看?
卻又是哪位故人?
程千帆在心中思索。
他首先在南京的老朋友名單中思索。
只是——
程千帆搖搖頭,他在南京時候結識的友人,大多數業已在國殤之中罹難。
便是有還存活於世的,也多是逃離了南京。
能夠現在還留在南京的,極少,而又能夠為身在滬上的他所知道的,則幾乎是絕無僅有——
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宮崎健太郎是沒有南京的經歷的,此前又基本上不會來南京,故而他‘宮崎健太郎’會下意識的和南京這邊的人和事越來越生疏,這也是程千帆以宮崎健太郎的心理行事:
南京這邊,宮崎健太郎絕不該去注意和打聽什麼,因他一個都不認識啊。
欸?!
程千帆忽而心中一動,他想起了一個名字:
卜玉。
自己這位昔日軍校袍澤,如近年沒有調動,現應還在軍統南京區。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卜玉啊。
遼寧海城人士,北平民國大學政治系的高材生,儒雅又不乏俠氣,九一八後,投筆從戎,考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入第十期步兵科。
在整個第十期步兵科,僅以相貌俊逸來說,能堪堪與他相媲美的,便是卜玉也。
更——
程千帆會彈琴,卜玉會拉手風琴。
程千帆書法造詣頗深,卜玉性諳國畫。
程千帆乃舞池常客,舞姿優美,乃舞林高手;卜玉打的一手漂亮的少林長拳,拳拳帶風。
程千帆出身名門,卻毫無架子,交遊廣闊;卜玉出身貧寒,有傲骨而無傲氣。
程千帆槍法精準,幾近彈無虛發,卜玉亦有百步穿楊之本事。
兩人惺惺相惜,關係頗為親近。
可惜了,程千帆搖搖頭,此番來寧,宮崎健太郎這個日本人,卻是不便和卜玉這位軍統好漢子見面的。
不過,因‘忽而’想起了這位好友、同學、袍澤,程千帆的心中頗為愉悅。
好兄弟,待到殺倭得勝慶功日,再痛飲八百杯!
……
老虎橋。
小紅樓。
“程兄,你可算回來了。”湯炆烙見到程千帆,便忙不迭的迎上來。
“湯兄這火急火燎的,怎麼了?”程千帆遞了一支菸與湯炆烙,笑著問道。
“方才楚秘書長派人來找你,你不在。”湯炆烙客客氣氣說道。
上個月,‘汪先生’在上海召開偽國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楚銘宇當選中央監察委員會常務委員、中央黨部秘書長。
隨後,在月初的偽國黨六屆一中全會上,楚銘宇任秘書長,成為汪偽國黨的“總管家”。
在‘汪先生’手下群賢中,以“陳南海的嘴,周涼的筆,楚銘宇的腿”盛名在外。
故而,雖然心中知道特工總部正在暗中監視、調查程千帆,但是,湯炆烙在面上卻對程千帆這個楚秘書長的世侄兼助手一直是客客氣氣的,當然,牌桌上是例外。
“可有說找我什麼事嗎?”程千帆一邊快步走,一邊問道。
“這哪能隨便問。”湯炆烙苦笑一聲,你程千帆是楚秘書長的世侄,自然不同,咱可是半句廢話不敢多問。
“勞煩湯兄在此等候告知,謝了。”程千帆道謝說道,信步來到崗樓,向哨兵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後,在湯炆烙羨慕的目光中進入內院大門。
……
一名女子手捧著資料夾走過。
女子燙髮,一身得體的小西裝,最映入眼簾的是那丰韻卻又恰當好處的腰肢,多一分則肥膩,少一分則淡薄。
“霞姐,秘書長可有閒?”程千帆一把拉住了女子,低聲問。
動作輕柔,入手則松,既顯得親暱,又絕不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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