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來跑關係撈人的吧。”黃包車伕一邊奔跑,腦袋一歪用系在肩膀上髒兮兮的毛巾擦拭汗水,問道。
“呦,嚀是咋看出來的?”程千帆笑著問道。
“這不明擺著嘛。”黃包車伕笑著說道,“您從那小紅樓裡出來……”
“是咯,是咯。”程千帆哈哈一笑。
黃包車伕口中的小紅樓,是老虎橋模範監獄後門位置的一座小樓,平素用作招待所。
是的,汪填海一行人‘鬼鬼祟祟’來到南京,是同南京維新政府梁宏志政權秘密會談的,但是,早已經被三番五次的刺殺嚇破了膽的汪填海,現在是杯弓蛇影,認為梁宏志一方提供的下榻地點不安全。
最終,汪氏一行人選擇了在老虎橋的原國府模範監獄作為秘密下榻點。
之所以選擇這裡,蓋因為老虎橋監獄從來都是戒備森嚴,想要從外面進攻監獄,必須先後攻破十一道防線,此可謂是固若金湯。
當然,還有一點,那就是任誰也不會想到堂堂汪先生竟然會委身老虎橋監獄。
在國府遷都重慶之前,南京有著四大監獄,一個便是位於老虎橋的首都模範監獄。
另一個是曉莊的首都反省院。
還有一個在寧海路 19號的寧海看守所。
另外一個就是在江東門外三叉河的中央軍人監獄。
其中以老虎橋監獄以及中央軍人監獄最‘知名’,此些監獄除了監禁一般的罪犯以外,最大的作用便是關押鄭智犯,也就是反對國黨統治的異見人士。
汪填海帶人暫棲居老虎橋監獄,其人還幽默自嘲說,‘常某人素來對異己分子下手陰狠,恐怕早就想著將他汪某人關在此地了,現在,他汪填海自投來此,此是為中華民族坐監,是為國黨,為國府尋找出路的坐監’,楚銘宇等人聞言,感動的落淚,直言說中華有汪先生,乃五千年幸甚!
……
“現在撈人不比以前容易吧。”黃包車伕說道。
“唔。”程千帆點點頭,“是很難了。”
“日本人來了後。”黃包車伕聲音放低,“監獄這邊收錢都比以前厲害的嘞。”
“哎呦,看來你在這附近拉活有年頭了哦。”程千帆笑著說道。
黃包車伕卻是搖搖頭,“俺是去年來南京哩,以前在這附近拉車的,您是一個也見不著咯。”
說著,黃包車伕還重重的嘆了口氣。
程千帆忽而沉默了,他明白黃包車伕這話的意思。
然後,他就發現黃包車伕繞路了。
從模範監獄這裡去頤和路,最近的路程是走大石橋,然後右轉進入丹鳳巷,一直前行,在冬獄廟和安仁街的十字路口向西北方向,經過中華女校,沒多遠就到頤和路了。
黃包車伕卻是從大石橋過後,左轉進了丹鳳巷,然後又在下一個路口右轉,經唱經樓,黃泥崗這條線。
當然,這個繞路也沒有繞太遠屬於乘客即便是察覺,也不會真格兒較真吵架的那一類,黃包車伕將這個度把握的很好。
程千帆之所以立刻便覺察到黃包車伕繞路了,原因很簡單,這附近的道路他太熟悉了啊。
就以黃包車伕現在繞的這條路,反而是他此前經常走的,蓋因為這條路線會經過中央陸軍大學校門口。
程千帆看著四周的街舍,似乎很熟悉,又似乎有那麼一絲陌生。
熟悉的是街道,陌生的是來來往往的人,他竟是看不到一個熟面孔了。
經過中央陸軍大學門口,大門赫然懸掛著日軍膏藥旗,門口是日本憲兵凶神惡煞的站崗。
程千帆目露欣賞之色,看著耀武揚威的日軍崗哨,心中卻是在滴血。
他曾經在特高課的檔案室看到過一張照片,是兩年前日軍侵入黃浦路的照片,窮兇極惡的日本士兵駕駛著坦克,肩扛著步槍,手握軍刀,耀武揚威在中央陸軍大學校園內合影留念。
經過陸軍大學門口,許是因為有日軍崗哨的原因,黃包車伕也不禁放慢了腳步,身軀也彎的更低了。
離開陸軍大學門口附近,黃包車伕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怎麼,怕日本人?”程千帆忽而一笑,問道。
“怕,啷個能不怕呦。”黃包車伕說道,“今天運氣好,如果倒黴催的碰到有日本兵出來,還得鞠躬哩。”
“不鞠躬會怎麼樣?”程千帆問道。
“好點的拿腳踹,倒黴的要拿刀背砸腦殼。”黃包車伕說道,“老許就是這麼被活活打死了。”
前面就是鼓樓了。
程千帆忽而說道,“行了,就到這裡吧。”
“先生,前面不遠就是了,我再拉兩步吧,省得您受累。”黃包車伕趕緊說道。
“行了,就這吧。”程千帆下車,直接將一張鈔票扔在地上,“多的賞你了。”
說著,皮鞋卻是正好踩在了鈔票上,然後笑著邁步走開了。
“謝謝先生,謝謝。”黃包車伕忙不迭彎腰撿起鈔票,一點也不嫌棄,口中感謝不迭。
屈辱?
都是苦水裡泡大的,更別提朝不保夕,一家子等著買米煮野菜粥果腹,這樣的屈辱他南阿生且巴不得天天都有哩。
南阿生難得得了大方的客人的賞,心中歡喜,他拉著空車到一個樹蔭下,想著喘口氣,就看到有兩個黑衣短打裝扮、戴墨鏡的男子將他圍住了。
“兩位爺,咱是吃焦六爺的飯的,您多擔待。”南阿生趕緊雙手抱拳,低聲下氣說道。
焦六爺是這附近的黃包車團頭,大家每個月被焦六爺抽成,焦六爺保大家平安。
“什麼焦屁六,不曉得。”一個個子稍矮的男子說道,說話間揚了揚外褂,露出了裡面的別在腰間的短槍。
“哎呦呦,老總,咱有眼不識泰山。”南阿生直接給了自己一個狠狠的大嘴巴子,忙不迭說道“老總,有事您吩咐。”
“剛才你拉那人,路上都說了什麼?”另外一名戴了遮陽帽的男子說道,“一個字都不要漏錯,一五一十說一遍。”
“咱想想想想。”南阿生滿頭大汗,連連說道,他想了想,這才一邊思考、回憶,一邊說。
遮陽帽男子見他說的車軲轆話,斷斷續續的,不得不隨時打斷,提問。
“組長,聽起來沒有什麼異常。”兩人走到一旁,矮個子說道。
童學詠微微皺眉,他看了看在不遠處惴惴不安的黃包車伕。
然後他走過去,“伱繞路沒有?”
“沒有!絕對沒有!”南阿生指天發誓,“咱南阿生是出了名的老實。”
“放屁!”矮個子上去就是一腳,“你個慫奸,你還敢說沒繞路,從老虎橋去頤和路是從黃泥崗走?”
南阿生嚇壞了。
“不要這麼粗魯。”童學詠瞪了一眼這名南京這邊配給他的手下,他走過去彎下腰,蹲著,遞了一支菸卷與黃包車伕,又將還有半包煙的煙盒放在車伕身邊地上,“別怕,老實說話,這包煙也給你。”
說著,他從腰間拔出毛瑟手槍,放在另外一邊,“再不老實,賞你一粒花生米。”
“欸欸欸,說,說,咱是繞路了,繞路了。”南阿生趕緊說道。
“那人看出來你繞路嗎?”童學詠問道。
“不能吧。”南阿生怔怔說道,“要是看出來了還能饒了咱。”
童學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好了,還算老實。”他拍了拍黃包車伕的肩膀,“記住了,今天沒有見過我倆。”
“啥,您說啥,不好意思啊,剛才咱一不小心睡著了,先生是要用車嗎?”南阿生擠出笑臉,說道。
“聰明。”童學詠輕笑一聲,起身拍了拍屁股,“艾恆,走了。”
“唉,組長你先走,我這就來。”艾恆說道。
童學詠沒有理會手下,倒揹著手離開了。
這邊,南阿生就要去拿地上那半包萬寶路,一隻皮鞋的腳就狠狠地踩在了他的手面上。
“啊!”南阿生髮出慘叫,卻竟然不敢反抗。
“你個臭屁蟲,叫你不老實!”艾恆用力踮起腳尖踩,然後一腳將車伕踹翻在地,自個兒彎腰撿起那半包香菸,又朝著車伕頭上吐了口唾沫,“狗一樣的!”
然後又直接向車伕腰間兜裡掏過去。
剛才一直沉默的南阿生終於有了反抗,他跪在地上,嚎啕,“老總,老總,不能啊,不能啊,家裡六口人等著下鍋米哩,會餓死人的。”
“狗東西!”艾恆一頓拳打腳踢,打的車伕滿地打滾,這才收了車伕的‘孝敬’,臨走前還走到一邊將黃包車掀翻在地。
南阿生面如死灰一般,癱坐在地上,他滿臉鮮血,現在滿腦子想的甚至不是家裡老孃、老婆孩子等著吃,他想的是今天該交給焦六爺的拔份錢沒了著落……還有,車子壞了,沒錢修,借錢,欠更多錢……
蒼天啊。
南阿生越想越難受,終於嗷的一聲哭的慘。
……
頤和路三十九號。
理想車行。
“龐經理在嗎?”程千帆掀起門簾,喊道。
“你是?”一名手中拿著扳手,正在修理一輛福特小汽車的小夥子問道。
“前兩天打過電話,天津來的,龐經理的朋友。”程千帆說道。
“天津來的龔先生?”小夥子恍然大悟,問道。
“正是在下。”
“龐二哥,天津來的龔先生找你。”小夥子朝著裡面喊道。
隨著裡面門面的風鈴聲響起,一箇中等個子,身形富態的男子走了出來,“龔先生?”
“龐經理?”程千帆看了龐元鞠一眼。
“請屋內一敘。”
……
龐元鞠引著程千帆進了會客室,吩咐手下人不要打擾後,隨手關上門,又進了套間裡間。
“龔先生怎麼來車行找我了?”龐元鞠一邊倒茶與客人,一邊說道,“不是說好了,你要的車子我這邊還在幫你找,過兩天車子來了再通知你嘛。”
“我要的是斯蒂龐克,別的車我可看不上。”程千帆說道。
“這車可不好找。”龐元鞠皺眉,“不是說了麼,需要時間。”
“大不了我先預付訂金。”程千帆說著,從公文包取出一個日記本,從日記本內取出半張鈔票,輕輕的放在桌面上。
“這訂金……”龐元鞠眼眸閃爍,他說了聲稍等,轉身去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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