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蘭抱著自己的丈夫,她能夠真切的感受到程千帆內心深處的巨大的悲傷,還有那巨大的絕望。
她是那麼那麼的瞭解程千帆,這是一個多麼多麼堅強的人啊。
她無法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令程千帆如此難過,如此絕望。
白若蘭心裡難受。
她心疼自己的丈夫。
她想哭。
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她要堅強。
丈夫現在如此難過,他需要她的安慰。
她要告訴他,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絕望——
程千帆,你還有你的妻子在身邊,她會永遠在你身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白若蘭什麼都沒有問。
她左手擁抱著自己的丈夫,右手輕輕拍打程千帆的後背。
她就那麼輕輕拍打著丈夫的後背,什麼都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
良久。
“若蘭,放首歌吧。”一個聲音低低說道。
“好滴啊。”白若蘭的臉頰依偎著丈夫的臉頰,“放什麼歌?”
“隨便。”程千帆嗓子嘶啞說道,“太安靜了,安靜的可怕。”
嘶啞的嗓音,卻又是那麼的沉靜,不,甚至可以用死寂來形容。
白若蘭心中咯噔一下。
她去選了一張唱片,熟練的放進留聲機。
姚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玫瑰玫瑰最嬌美;
玫瑰玫瑰最豔麗;
常夏開在枝頭上;
玫瑰玫瑰我愛你……
白若蘭欠身一禮。
程千帆愣了下,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夫妻兩人相擁著,慢慢的舞動身軀。
柔情蜜意的樂曲,慢慢地,悠悠揚揚的縈繞。
程千帆低下頭,貪婪的呼吸著妻子秀髮的香氣,這味道令他那近乎乾涸的心田重新煥發了生機。
“若蘭。”
“嗯。”
“謝謝你。”
“應該的。”
“若蘭。”
“嗯。”
“我們收養一個孩子吧。”
“嗯。”
“若蘭。”
“你沒想要問什麼嗎?”
“男孩女孩?”
“還不知道呢。”聲音停頓了一下,“可能是女娃哩。”
“嗯。”
程千帆鼻頭一酸,緊緊地抱住了白若蘭。
他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就這麼默默地陪伴他,支援他。
“若蘭。”
“嗯。”
“我好喜歡你哩。”
“阿拉曉得哩。”
……
翌日。
半夜裡下了雨,清晨,淅淅瀝瀝的雨水停了。
紅日初升。
周茹挎著菜籃子從黃包車上下來。
付了車資,和程府的保鏢隨意的打著招呼,進了院子就看到‘小程總’正拿著花木剪刀在修剪盆栽。
“程先生早啊。”‘小廚娘’笑吟吟說道,說著提了提手中的菜籃子,“新捕的蝦子,今天做蝦子醬面。”
“我看看。”程千帆將剪刀遞給周茹。
周茹接過剪刀,熟練的修剪枝丫,程千帆則抓了一把小河蝦,拿到鼻尖嗅了嗅,然後才滿意的點點頭,“還不錯。”
周茹得了誇獎,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回電老闆。”程千帆低聲說道,“三叔被捕,受盡折磨,仍堅貞不屈,已然壯烈殉國,其志如磐石而不可移,其人之浩氣長存寰宇!”
他的聲音低沉,語速很慢,卻似乎有著莫名的力量。
周茹用心記著電文,她的臉上勉強掛著笑容,心中卻也已是無盡悲傷。
程千帆從身上摸出一張紙條,遞給周茹。
“麻雀。”程千帆說道。
這是用密語寫的電文。
意既周茹只看到紙條上的無規律的字,卻並不知道電文內容。
麻雀是後面這段密電的甄別電碼。
有了這個甄別電碼,重慶那邊才會相信這是肖勉發給戴春風的私人密電。
……
重慶。
羅家灣十九號。
齊伍走在走廊裡,遇到一個拿著檔案請他簽字的工作人員,他摸出鋼筆,將檔案墊在木架上,刷刷刷的簽字,臨了沒忘記關切詢問一句此人的父親身體怎麼樣了?
工作人員感激的道謝,言說已經服了藥,身體在好轉,齊秘書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若非齊秘書打了招呼,他的父親根本沒有可能獲得那救命的西藥。
“這就好,這就好。”齊伍高興的點點頭。
來到戴春風辦公室門口,齊伍整理了一下中山裝,這才上前低聲問門口的守衛,“局座休息了沒?”
“局座早有吩咐,齊秘書來了,可直接進去。”
齊伍搖搖頭,他上前敲了敲房門。
“是齊伍麼?進來吧。”房門是虛掩的,裡面傳來了戴春風的聲音。
“是,局座。”齊伍這才應聲推門進。
……
“真英烈也。”戴春風表情嚴肅,嘆息一聲說道。
“這個陳默,卻是沒想到。”齊伍也是嘆息一聲搖搖頭。
陳默是粵軍出身,因為其身份背景和十九路軍那支‘叛軍’有些牽扯,故而一直沒有真正受到重用,是戴春風給了陳默去最危險的上海前線的殺敵報國的機會。
‘三叔’這個試金石,實際上並不掌握什麼機密情報,戴春風是做好了‘三叔’投日叛變的準備的了。
只要‘三叔’投靠日本人後沒有變本加厲的作惡,戴春風甚至不會太過糾結,雖然說,這是因為戴春風醞釀著在某個合適的時機再‘接回’三叔,不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戴春風的這種心理態度,也可看作是對於‘試金石’的彌補。
卻是沒想到,陳默竟堅強如斯,昂首康慨就義!
“對於‘肖勉’的這份密電,你怎麼看?”戴春風問道。
“陳默殉國,肖勉有情有義,不愧是我江山小學弟。”齊伍說道。
“這件事你親自安排去辦。”戴春風微微頷首,說道。
“是!”
……
一聲悠長的汽笛聲。
熙熙攘攘的人群下了客船,步履匆匆。
一名一襲長衫,戴了竹子涼帽的男子手裡拎著一個小牛皮皮箱,一邊同身邊的男子低聲說話,身形沒入人潮中。
兩人分別上了一輛黃包車。
“禮查飯店。”戴竹子涼帽的男子隨口說道。
約莫二三十步遠的地方,靠在一根電線杆上看報紙的男子放下報紙看過去。
“是他嗎?”男子問道。
“幾年沒見了,不敢認,不過看著相貌倒是肖似。”他身旁一個正在四處張望,似是在等人的男子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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