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低聲用上海話將皮特那番話翻譯給李百年聽。
“所以現在就僵著呢。”李百年瞥了皮特一眼,低聲對程千帆說道,“我的意思是和那邊進行溝通,能不鬧翻儘量不要鬧翻,皮特中尉的態度則比較強硬。”
他的聲音愈低,“皮特中尉是法蘭西人,他不曉得七十六號的厲害,咱們還能不曉得嗎?”
“李副總巡長,你說的話,我能聽懂的。”皮特在一旁不高興的說道。
李百年訕訕一笑,他本就是故意以這種方式說給皮特聽的。
程千帆看了李百年一眼,輕輕抽了一口菸捲,他皺眉,“這件事是政治處、福熙區巡捕房同特工總部還有日本人之間扯皮,與我中央區無關啊。”
說著,程千帆將菸蒂在桌子上的菸灰缸裡摁滅,“百年兄,我那邊還有重要公務要處理,我先……”
眼瞅著他要熘走,李百年趕緊一把拉住了程千帆,“老弟,千帆老弟,且慢。”
“百年兄,這是做什麼?”程千帆急了,“百年兄,你鬆手,鬆手。”
李百年就是不鬆手。
程千帆氣樂了“百年兄,你鬆手,鬆手,我不跑,我不跑總行了吧。”
“確定不跑?”
“不跑。”程千帆無奈苦笑。
李百年這才鬆手。
“這件事,我留下來也幫不了什麼啊。”程千帆無奈說道,他拿起皮特桌子上的紅酒,拔掉瓶塞,又隨手拿了個高腳杯,倒了酒,慢條斯理的晃著酒杯,輕輕嚐了一口,閉眼睛品味了一番後,睜眼看向李百年,不無抱怨說道,“百年兄,這種事情你喊我來做什麼?”
“千帆老弟,我李百年素來待你如何?”李百年說。
“百年兄待我自是沒話說。”程千帆點了點頭,他嘆了口氣,無奈說道,“只是百年兄,兄弟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上有什麼能幫到你的。”
皮特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忽而冷冷說道,“李副總巡長是覺得你和日本人走得近,你和李萃群的關係也不錯,所以請你幫忙斡旋一下。”
程千帆和李百年都是幽怨且尷尬的看了皮特一眼,這洋鬼子真的是沒眼力見,這幾句話就把氣氛弄得尷尬無比。
程千帆清了清嗓子。
“百年兄,有什麼需要兄弟我幫忙的,你且先說來聽聽。”他不去看皮特,看著李百年正色說道,“倘若能幫的,兄弟我自然義不容辭,若是幫不了的還請百年兄原諒則個。”
“老弟出馬,必然能成事。”李百年趕緊說道,“老哥我先謝謝兄弟了。”
“百年兄這是拿話堵我啊。”程千帆苦笑一聲,說道。“拜託了。”李百年很感動,抱拳說道,他也不再拐彎抹角,向程千帆講述了他的打算。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法國人的國慶日,他程千帆跟著折騰什麼。”蘇晨德忍不住抱怨說道。
對於抓捕車路旺,蘇晨德以及王鉄沐、陳明初幾人是有過精心謀劃的,之所以選擇福熙區的法蘭克福烤腸店,蓋因為此地頗為僻靜,巡捕也較少在這附近逗留。
卻是沒想到,由中央區巡捕房副總巡長程千帆發起的所謂的‘喜迎法蘭西共和147週年,、‘法租界中央區淨街獻禮行動,;隨後,這個勞什子的‘淨街,行動在整個法租界都浩浩蕩蕩的開展起來。
因為此淨街行動,福熙區法蘭克福烤腸店附近的巡捕巡街力度突然加大,最重要的是,巡捕房下了命令在法蘭西國慶節禮日期間,巡捕對於市民之求助行為必須迅速回應,更是派遣政治處之探目隨機暗訪。
如此,本應該較為順利之誘捕車路旺,卻因為有巡捕的意外介入而夭
折。
現在,車路旺落在了巡捕房的手裡,法國人拒絕引渡。這直接影響到了特工總部隨後的一攬子抓捕行動安排和計劃。
按照他們最初的設想,最順利的情況就是誘捕車路旺後,此人能夠第一時間投誠,亦或是能夠較為迅速的撬開此人的嘴巴:
車路旺應該是知道上海區督察長李萬茂、區長鄭利君、區書記程續源、行動大隊隊長俞正則等高層的確切住址的,如此便可以將軍統上海區高層一網打盡。
現在,車路旺卻意外落在了巡捕房手裡,這自然令包括李萃群、蘇晨德、陳明初、王鉄沐在內諸人都頗為失望。
“抓捕車路旺失敗,最怕的就是已經打草驚蛇了。”陳明初說道。
“打草驚蛇是肯定的了。”蘇晨德說道,“現在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軍統那邊只知道車路旺是被巡捕房抓了,並不知道我們涉入其中,如此才不至於太過影響到我們的後續計劃。”蘇晨德的建議是特工總部向巡捕房施壓,甚至可以請日本人出面施壓,要求巡捕房立刻將車路旺引渡給特工總部,然後迅速撬開此人的嘴巴,抓緊一切時間圍捕上海區高層。
“來不及了。”李萃群搖搖頭,“上海區那邊儘管現在有可能是疑神疑鬼、並不知道車路旺為何被抓,但是,巡捕房內部魚龍混雜,軍統不可能沒有人在其中隱匿,應該很快就能打探到進一步的情報。”
說著,他看向陳明初,“我將行文內藤,請憲兵配合我們向公共捕房申請協助進入法租界搜捕。”
陳明初曾任軍統上海站人事處科長,手中掌握著整個軍統上海區的組織地址以及人員名單。
陳明初在鄭利君履任上海區區長一職後受到排擠,遠離高層中心,他現在不確定上海區高層是否還住在他所掌握的組織地址。
至於說基層人員,陳明初分析認為還是住在他當人事科長時候安排的住處,軍統的經費也很緊張,沒有餘錢給基層在短期內大範圍更換住處,且並無必要,畢竟他只是被排擠,此前並未‘棄暗投明,。
之前首先考慮的是圍捕上海區高層,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固然暫時沒有動上海區這些基層。
現在,李萃群果斷決定動手了。
至於上海區高層的可能的住址,陳明初同王鉄沐又一起分析,列出了五個高度懷疑是藏身之處的地址,加上陳明初所掌握的組織機構地址,總計十六處地點。
這十六處地點都在法租界。
特工總部平時偷偷摸摸派一隊人馬進入法租界擄人,這倒是能做到,現在想要在法租界十六個地點同時進行抓捕,沒有法租界巡捕房的同意和配合這是不可能的。
法租界當局實際上是不承認上海特別市政府的,更不承認特工總部,所以,要透過官方途徑請求法租界巡捕房幫忙緝拿重慶暴力分子,特工總部是沒有這個能力和資格的,只能申請公共捕房的協助,由公共捕房出面向法租界巡捕房提出抓捕請求。
皮特將自己的辦公室讓給了程千帆以及李百年,他自己則是暫時迴避。
“百年兄的意思是要將這個車路旺交給李萃群?”程千帆看了李百年一眼。
“什麼都是可以談的。”李百年嘿嘿一笑,“現在不同意移交、引渡,不代表以後依然不同意。”
他對程千帆使了個眼色,“重要的是緩和一下雙方的關係,不要搞得劍拔弩張。”
“發生衝突了?”程千帆驚訝問道。
“暫時還未,以後就不好說了。”李百年表情凝重說道。
此前有公共租界巡捕房治安科的一名警官阻止七十六號捕拿重慶抗日分子,後來該警官的獨子‘不慎落水,身亡,儘管並無證據表明孩子的死
亡同七十六號有關係,但是,不少人都覺得此事同七十六號脫不了關係。
此事也在公共租界巡捕房乃至是法租界巡捕房內部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很多巡捕義憤填膺,但是,不得不承認七十六號的血腥迫害還是起到了效果的,這使得不少巡捕在涉及到七十六號之相關桉件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畏首畏尾。
“百年兄,現在這間屋子裡就你我兄弟二人,不妨坦誠說話。”程千帆皺眉說道,“你自己覺得你剛才所說那番話,李萃群會認可、接受嗎?”
李百年訕訕一笑。
“我們都是懂得辦桉子的,兵貴神速。”程千帆摸出一支香菸,李百年給他點上。
他看了李百年一眼,“你剛才說的這個方案,在李翠群的眼中就是在拖延時間,且毫無誠意。”
說著,他搖搖頭,“即便是數日後我們將車路旺移交過去,這個人身上的價值也將大打折扣。”
他表情嚴肅對李百年說道,“這樣的招呼我可以幫百年兄傳達到李萃群那邊,不過,在我看來,除了激怒李萃群,不會有任何成果。”
說著,程千帆頗有深意的看了李百年一眼,“若非是瞭解百年兄,我險些誤以為百年兄是心向重慶,故意拖延時間呢。”李百年被這話嚇了一跳,“欸欸欸,千帆老弟,這話可不經亂講。”
“開玩笑呢,看把百年兄嚇得。”程千帆哈哈大笑。
“這玩笑可開不得。”李百年苦笑,“我這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
他深深的抽了口香菸,“政治處這邊是態度強硬的,他們不願意引渡車路旺,七十六號那邊的壓力又直衝我來,我也很無奈,只能儘量緩和矛盾。”
“那個攬下這樁事的侯寶是百年兄的人?”程千帆問道。這是問侯寶是不是李百年的心腹。
“二房家裡的親戚。”李百年說道。
程千帆點了點頭,明白了。
將侯寶在事後丟出去給七十六號賠罪的辦法是行不通的。“我這邊倒是可以代百年兄跑七十六號一趟。”程千帆沉吟說道,“也會盡量替百年兄多多美言幾句……”
“多謝,多謝,老弟,沒說的,哥哥謝謝你。”李百年說道。
“那幫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程千帆慢悠悠說道。“放心,哥哥我知道,我懂。”李百年微笑著。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叮鈴鈴。
就在這個時候,皮特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
程千帆拿起話筒,“皮特中尉出去了,我是程千帆。”“好了,我知道了。”
程千帆掛掉電話,他朝著李百年說道,“手下找我,電話都打到皮特這裡來了。”
說著,他吸了口煙,鼻腔撥出一道煙氣,“兄弟我剛才說有重要公務要處理,絕非是謊騙百年兄。”
“不能。”李百年趕緊說道,“千帆老弟最是重情義,我都求到你這裡了,你必然相幫,怎會謊言騙我。”
停頓一下,“那件事?”
“百年兄放心事情我既然應下了,自然會盡力相幫。”程千帆表情真誠說道,“我先回辦公室,把手頭上的緊要事情吩咐下去,須臾便會去極司菲爾路一趟。”
李百年大喜,忙不迭道謝。
心中則是暗罵,這廝端地是貪得無厭,這才正正是最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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