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都出了蓮子世界,只留寧霜容在其中。
“姜真人怎麼把我也扯出來了?”卓清如道:“不留個人在裡面看著嗎?萬一有什麼意外。”
姜望道:“這顆蓮子世界很小,還在不斷萎縮,沒什麼危險。我留了真源火種在其間,寧道友的實力也足夠。而且,那具骷髏是劍閣的前輩。”
他這麼一說,眾人便都理解。
季貍摸了摸肥貓的尾巴:“雪探花,又要拜託你咯。”
與貓對話的季貍,格外溫柔靈俏,完全不同於跟人相處的木訥。
雪探花喵嗚一聲,在季貍懷裡騰身,換了個背對姜望的姿勢。
“吼!”
猛然間響起一聲無意義的大吼,沒有掀起什麼波瀾,倒是把雪探花嚇得當場縮成一團雪球。
循聲望去,一頭形如蜘蛛但足有三十六支矛足的洞真級禍怪殺奔過來。
姜望灑然一笑,手已按在劍柄。
祝唯我提槍攔在他身前,冷眸像星光一般亮了起來,其間戰意沸然:“師弟,讓我試試。”
叫禍怪也好,叫惡觀也好,這種沒有靈智但實力恐怖的怪物,的確是非常難得的挑戰目標。
但這並不意味著,位階的差距可以被跨越。
再怎麼不具備思考能力,它也擁有戰鬥的本能、天生的殘虐,它也擁有洞真級的殺傷力!
神臨與之對戰,絕對是在刀尖上跳舞,稍不留神就會被碾死。
而祝唯我已經上了。
他挺槍如寒電一折,須臾殺至三十六矛蛛上空,一剎那忽略了距離,槍尖直貫複眼!
可矛蛛複眼一閉,瞬間攻勢顛倒,空間異位,祝唯我落在了矛蛛身下,三十六根矛足以微不可察的間隙、次第扎落。
這些矛足天然形成了恐怖的法陣,將目標禁錮在矛足籠罩的範圍內。
為何無智無識,還能有最低神臨的力量?又如何能夠企及洞真,甚至衍道?
有人說,源海是生靈的歸宿,孽海是世界的盡頭。
正如《靜虛想爾集》裡說:此世歸於孽海,此生歸於源池。
但後面還有一句——“吾不為也。”
表示修道之人,要超脫這種既定的命運。
回到孽海來說,惡觀對這個世界的把控,來自於世界本身,它們本來就是世界規則的體現!
真人念動法移,天地受命。
洞真級惡觀抬足揮爪,也是天地規則的體現。
故而欲避即可空間異位,欲殺而能天然成陣。
姜望長劍已出鞘半寸,幾乎都要殺過去。卻在下一個瞬間,看到一道曲折的雷電——祝唯我化身火與電,成為一道燃著金焰的熾白電光,在三十六矛足之下瘋狂折轉,靈動得像是電光本身!
不,他並未閃避掉所有的攻擊,他是在三十六矛蛛的攻勢下,瘋狂移位,瘋狂進攻。是槍鋒不斷撞擊矛足側鋒,擦出火星,才使得這一幕如此煊赫,才讓在三十六矛蛛的攻勢稍有偏移,讓他自己獲得騰挪的空間。
他像是那砰然綻開的雷火,跳躍於矛足之尖。
而以他們交戰的範圍為中心,數百丈的水域在下沉!
洞真級惡觀的力量,幾乎碾壓此方。
祝唯我的戰鬥才情絕不輸於任何人,但在硬實力上相較於姜望、鬥昭等人,的確已經落後了。這讓他的戰鬥技巧,根本沒有辦法體現。
此時面對一頭無智無識的惡觀,才在生死邊緣奔走,綻放幾分光芒,竟能撐住一時。
三十六矛蛛豈耐如此?
體內發出窸窸窣窣的怪聲,甲背猛然張開,鑽出一顆青紅兩色的披髮鬼顱,一雙石色的眼眸,驟然亮起!
道則的力量瞬間傾覆。
在它和祝唯我交戰的數百丈範圍內,一切的一切,都化為石。
包括禍水濁浪,包括那些孽力,包括太陽真火和薪盡槍,當然也要包括祝唯我!
作為惡觀的三十六矛蛛,並沒有思考能力。它不知道那渺小的爬蟲為何能夠逃脫它的攻勢,它只是在攻殺受阻後,本能調動讓爬蟲閃避也無用的力量。
這種程度的戰鬥本能,在真正洞真層次的對手面前,無疑會破綻百出。
但對於位階之下的對手,仍然是摧枯拉朽般的碾壓。
那下沉的水面變成了石板,四面高湧的浪花變成了石牆。
三十六矛足之下,全部外逃的空間都被釘死。
太陽真火一道一道的熄滅。
那亮如寒星的眸子,彷彿也陰晦了!
可是……
在它的視野之中,驟然多了一個人。
一個青衫仗劍的年輕人。
這個人輕輕抬起頭來,那亂風吹起的額髮之下,是一雙赤金色的眼睛。
這種赤金色,同時佔據三十六矛蛛的複眼與石瞳,佔據了它全部的視野——
然後從這茫茫無際的赤金色裡,化出一團金赤白三色分層的火焰!
石化的過程中止了。
三十六矛蛛的視線被燒光了。
隨著一陣劇痛傳來,它已經變成了瞎子!而後又在自己的慘嚎聲中,變成了聾子!
痛苦侵蝕它的全部感官,讓它變得十分的遲鈍,以至於它一時並不知道……三昧真火已經爬遍了它全身。
當它的道則力量本能開始反抗時,它的矛足又已經被一根根削掉!
季貍認真地看著這一幕,卓清如的眸中有驚色。
這是一場絕不平衡的戰鬥。
她們看到姜望勝步閒庭,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信手斬矛足,就如行在田壟,刈麥割草!
不周風附劍斬矛足,正是天風殺孽物,端的是酷冷非常。
嘭!
三十六矛蛛龐大的無足身軀轟然墜落,砸在水面上發出巨響。像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的金屬缽,而三色的火焰還在它身上熊熊燃燒。
它翻滾,慘嚎,卻根本不能熄滅哪怕一縷火焰。
火越燒越烈。
它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慘狀,也聽不到自己是否有慘嚎出聲。
幸虧它是無智無識之惡觀,不然這會該恐懼到自殺了。
“建築材料!建築材料!這東西可以做建築材料!”白雲仙童在仙宮中大喊。
鋒利的矛足一旦被斬落,就變成了乾淨的水流,混入濁流之中。
“你又不早說!”仙主老爺趕緊停劍,迅速在仙宮裡回問:“怎麼儲存?”
“你就多餘問!我要是知道,我不就直接告訴你了嗎?”白雲仙童理直氣壯。
姜望一時氣笑了。
竟不知誰是老爺!
看在白雲童子那一對黑眼圈的份上,他暫且忍耐。
白雲小童不記得辦法,仙主老爺卻不會輕言放棄。回身一轉,看向三十六矛蛛的眼神已然沒了殺氣。
人們看到——姜真人跳到三十六矛蛛身上,半蹲下來,一邊不斷地比劃,一邊提著長劍敲敲打打。任蛛身翻滾不休,而自巋然不動。
他像是案板前的屠夫,刑場上的劊子手,下手異常殘忍,表情異常平靜。
“他在幹什麼?”卓清如問。
“是不是生氣了?”季貍道。
她懷裡的雪探花,這時候抖得厲害。
“別怕別怕哦。”季貍哄道:“惡觀已經被消滅啦!”
雪探花是說不了話,不然真想喊一聲媽媽咱們回家。
在肢解三十六矛蛛的過程,姜真人嘗試了許多種辦法,比如冰凍、比如迅速裝進儲物匣、比如用道元包裹,通通都是無用。
一直到這頭三十六矛蛛被折磨得生機斷絕,轟然碎成一灘水,他也沒能儲存下來半點軀幹。
心中遺憾地嘆氣,但看著結束調息的祝唯我,還是笑容燦爛:“師兄,剛才表現得真好!”
祝唯我擺擺手,讓他不要說廢話。
卓清如畢竟出身三刑宮,要對當世最年輕真人的心理狀態有所把握,故而出聲道:“姜真人剛才在幹什麼呢?惡觀沒有情感,也沒有思考能力的,折磨它沒有什麼意義的。”
“我折磨它幹嘛呀。”姜望笑了笑,然後眉頭輕皺,問道:“你們說,假如我想儲存一點惡觀身上的東西,有什麼辦法呢?什麼道術都試過了,好像都不行。”
眾人都陷入思考。
“道則啊。”鬥昭一副‘你們這群蠢貨在想什麼’的表情,不耐煩地道:“惡觀是規則的體現,惡觀死後歸於禍水,也是規則的一部分。你用你的規則,禁錮它的規則,不就成了?我說你在那裡忙活應該是半天。忙活半天是幹什麼呢!真就不動腦子嗎?”
眾皆汗顏。
這小子身為大楚第一天驕,當年能夠在楚國的山海境裡被人圍毆,不是沒有道理的。要不是他多少提供瞭解決辦法,姜真人今天也非得跟他內訌不可。
恰好這時寧霜容從蓮子世界裡出來,本來得見宗門前輩朽骨,表情還很有幾分複雜,一見眾人如此,一時愣住:“你們這是怎麼了,大眼瞪小眼的?”
喵嗚~
雪探花很懂事地竄了出去。
眾人立刻隨之轉移,尋找下一個蓮子世界。
“材料只有那頭矛蛛能用嗎?別的惡觀可不可以?”姜望在仙宮之中問白雲。
“到現在為止,好像只看到剛才的那一頭能用。”白雲童子的圓臉皺成一團。
“行,你好好看書。”仙宮老爺強調了一句便離開。
又落回一句補充的仙音:“你好好看著到底什麼材料能用,別給我看漏了!”
白雲童子嘆了一口氣,癱在了書堆裡。
蓮子世界裡有不少現世絕跡的東西,說不定就能碰到修建仙宮的材料。因為有所期待,姜真人也積極了許多。
在追尋下一顆蓮子世界的路上,他忽然收到寧霜容的傳音,語氣相當凝重——
“我剛剛在宗門前輩的朽骨裡,得到一道劍意留下的資訊。我不知該不該跟大家說。”
姜望略想了想,便道:“如果是危險的告誡,那你應該跟大家說。如果是傳承、藏寶什麼的,那是你們劍閣前輩留下的,你自己決定。”
“是後者。”寧霜容道:“但……如果沒有大家,我也得不到這個資訊。所以我想與大家分享。”
姜望只笑了笑:“在下一顆蓮子世界之前,你還可以考慮一會兒。”
到了他現在這個境界,已經很難有什麼傳承讓他動心。
衍道已是超凡絕巔,當世真人僅在絕巔之下!浩渺現世,多少攀登者,都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不誇張地說,他輸在天地劍匣裡的那些劍典,湊一湊拿出來,也是無數修士趨之若鶩的傳承!
不多時,雪探花停在空中,眾人也隨之止步。
鬥昭見不得姜望在那裡閒聊,扭頭過來:“輪到你了,把這顆蓮子世界找出來吧。”
姜望無所謂地一笑,撲通一聲,跳進濁水中,那密集的孽力,瞬間將他淹沒。
“跳進去找也太蠢了吧?”鬥昭忍不住嘲諷起來:“哪有真人風姿?”
三息過去了。
十息過去了。
半刻鐘過去了。
水下沒有任何動靜。
祝唯我都老神在在,泰然自若地圈了兩頭惡觀廝殺。
鬥昭卻是有些急了。
倒不是擔心姜望的安危——以這小子的實力,哪怕遇到衍道級惡觀,多少也能弄出動靜來。起碼“救命”能夠喊得很響亮。
他擔心的是姜望吃獨食!
有沒有可能把蓮子世界摸乾淨了再出來?有沒有可能摸到窮奇精血,偷偷去找重玄遵,自己一個人享受奇貨可居的快樂?
越想越是不託底,把牙一咬,終也跟著跳進水中。
鬥昭這邊一入水,姜望立馬託舉著幽黑的蓮子世界,放開見聞,竄出水面。
意識到不對的鬥昭跟著跳出來,眼神已然十分危險。
姜望便笑:“還是鬥兄關心我啊,連真人風姿也不顧!”
天驍都忍不住要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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