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越國之後,姜望又去了理國。
這時候他不是以姜真人的名頭,也不拜訪誰。只是遮掩了見聞,就簡簡單單地在這個國家行走。
他以前經過所有的地方都太匆促,現在他要理清紅塵的線,要把握小世界之“世”,真人之“真”,就需要多感受苦海里不同水滴的人生。
他還是把時間交給修行,但修行的方式已不同。
當然他也要認真觀察,在開脈丹體系之下,不同小國是如何處理製造開脈丹過程裡的種種問題,看看是否有值得學習的地方——類似的工作杜野虎、黎劍秋他們已經做過很多,幾乎觀察了西境所有小國的情況。姜望自己也看過不少,比如很久以前同尹觀一起看過的旭國,比如後來他自己觀察的昭國……
但他還是要再看看。
在理國這個地方,除了在兇獸面前悄無聲息地救了一些人,他什麼都沒有做。
所謂“纖塵不染真人遊”。
離開理國,又去了梁國。
梁國本身不強,強的是支援它的劍閣與血河宗。
需要同時進貢這兩個天下大宗,梁國所面臨的開脈丹壓力反倒是沒有那麼可怕,至少是不如景國對莊國的索求。
蓋因天下大宗收徒,大多是寧缺毋濫,非天資極佳,不得入門。這般精挑細選出來的弟子,使用的開脈丹自然也不會太差。
雖然說人族不以天賦定終生,開脈丹的品相也不能決定一切,使用丁等開脈丹開脈,最後成就強者的,在歷史長河裡也不計其數。
但在修行初期,能建立起一些優勢,誰也不會放過。
絕大部分品相一般的開脈丹,在天下大宗來說,更多是作為貨幣來使用,本宗弟子用不了太多。
這正是國家體系和宗門體系的差別之一——
宗門的超凡路,是提前就篩選過了,資質不足的,就是一輩子沒機會。
而國家給所有人機會。只要你願意努力,願意拼命,在千萬人的競爭中,能夠往前走幾步,建立一定的功勳,你就能得到超凡資源。就這樣不斷地競爭,不斷地往上,不斷地貢獻,國家也不斷地給予支援。
在姜望看來,國家相對於宗門,肯定是進步的。
滅國之後又復國,同時靠上兩個天下大宗,梁國的政治生態頗有不同。姜真人依然只是旁觀者,波瀾不驚地來,又波瀾不驚地離開。
以見聞為舟,泛於苦海。
算算時間,祝師兄和鬥昭應該等得差不多了,他也就打道回府。
從梁國回星月原,不可避免地要路過劍閣。
姜望還有意識地隱蔽了一下自己,改橫飛為步行,揀著小道走。
野徑無人,秋風荒草。
姜真人大袖飄飄,天地獨行,說不出的愜意。
但在下一刻,他抬起的靴子滯在半空,一時不敢落下。
而滿地荒草,陡然直豎,如劍抵天!
一根細長的茅草,就那麼突然的橫在眼前。
姜望身形一縱,立馬後退千餘丈,但這根茅草如影隨形,仍照雙眸。
“見過司閣主!”姜望謹慎行禮。
茅草輕輕一顫,司玉安的聲音終於響起來:“不知姜真人到訪,請恕本閣有失遠迎!”
姜望臉都白了,司玉安這是打算下死手啊,趕緊服軟:“閣主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折煞晚輩!可是小子有什麼得罪您的地方?”
“豈敢。”司玉安的聲音道:“是我不知有沒有得罪你。”
“您這說的是哪裡話!您是多麼好的一位前輩,高瞻遠矚,聖手佛心,最愛照拂晚輩……我對您一向感激,非常尊敬!”
“那你為何鬼鬼祟祟,匿行劍閣山門,難道不是想偷襲我?”
姜望幽幽道:“我只是路過……”
司玉安的聲音略略抬起:“姜真人路過鄙宗,司某若不識趣地出來迎接一下,恐今日見毆。”
姜望賠笑道:“您真愛開玩笑。”
草緣如鋒,劍鳴化為聲:“姜真人把這當做玩笑是最好。就怕姜真人聽得不快,嘴上不說,懷恨在心。”
“豈會如此說?”姜望驚道:“我對閣主只有尊重,絕無懷恨!”
司玉安的聲音道:“既無懷恨,那你怎麼經過劍閣,竟都懶得來拜訪本閣呢?當然,這都可以理解,青史第一真,的確有瞧不起本閣的資格。”
“我——是打算拜訪閣主大人的。”姜望強行圓道:“只是兩手空空,為客無禮。晚輩打算回星月原備些禮物,再過來問候閣主。”
“禮物就不必了。”司玉安的聲音道:“既然你想拜訪,那就上山來。”
那根茅草只是一跳,就已消失不見。滿地枯草也垂伏。
??
什麼我就想拜訪你了?
姜望有心就此遁走,但又知道遁不走。
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段時間確實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得罪劍閣,這才轉身往天目峰走去。
造訪劍閣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尤其是司玉安一聲不吭,他還得自己主動報名遞貼,在劍閣弟子警惕且戒備的目光下,一關又一卡的經過。
整個劍閣,可以說除了寧霜容之外,他全都得罪了。哪裡有好臉色看。
劍閣修士們同仇敵愾的眼神不斷落下,令他有一種恍惚的錯覺——自己好像是話本小說裡蓋世的魔頭,正要登山行惡,掃滅正義的天下大宗。
但誰是那個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劍閣首席大弟子司空景霄,劍閣當代最有劍術天賦的弟子寧霜容?
恐怕都差得太遠。
那麼是無心劍主屠岸離嗎?
“你在笑什麼?”司玉安冷不丁問。
已經來到了天目峰山頂,以如夢令模擬的對司玉安的挑戰,已經演進八百輪。
但這是無法模擬的現實世界,姜望忘掉了大魔頭的形象,拱了拱手,讓自己笑得更為燦爛:“閣主大人風采更勝往昔,姜望看到您就高興啊!!!”
司玉安淡淡地道:“我要多謝你照顧我年邁耳聾,走到我面前來大聲喊話。”
“好說。”姜望非常配合地後退幾步,聲音也嚴格地控制下來:“現在這個音量合適嗎?需不需要再調整呢?”
司玉安又道:“你在本閣面前,用秘法控制聲聞,是想跟本閣較量道法嗎?”
“瞧您說的。”姜望堅決不頂嘴,有錯就改,沒錯也硬改:“我才二十出頭,哪有資格跟您較量呢?”
“難說,姜真人兇名在外,一國之君也是說殺就殺,那會還沒洞真。現在已經青史第一真,挑釁本閣也是很合理的吧?”司玉安面無表情:“同樣只差了一境。”
姜望長嘆一聲,拱手道:“閣主大人,您有什麼事情,就直接吩咐吧!像現在這樣說話,實在令我不安!”
司玉安面露訝色:“姜真人何出此言?難道司某是在逼迫你嗎?這,這真是誤會。”
“長輩有事,晚輩服其勞。”姜望一臉的自願:“我從小就很敬仰劍閣,欽佩閣主,很想能夠做點什麼,以表示我的敬仰——不知劍閣有什麼可以用到我的地方呢?”
司玉安的表情和緩了一些:“坐吧,姜真人。”
姜望環顧四周,此處高崖,空蕩蕩。
除了不遠處的茅草屋,以及司玉安屁股底下的青石,根本沒有地方坐。
他恭敬地道:“閣主講道,我哪有坐著的資格?”
司玉安滿意地點點頭:“你這孩子,我很早就看好你,果然沒有看錯人。像你這麼懂禮貌的年輕人,已是不多嘍!”
姜望只是謙虛地笑。
司玉安便問道:“你為何來劍閣?”
不是你讓來的嗎!?
姜望斟酌著道:“我想探望您?”
司玉安大概也不很撐得住,緩了一下,才道:“不全是吧?”
姜望琢磨了一會,又道:“我欲問劍天地劍匣?”
司玉安皺了皺眉。
姜望實在是想不到了:“那我——到底是為什麼呢?”
司玉安只得提示道:“你在劍閣有個意趣相投的朋友,你們年歲相近、天賦相當……你總還記得?”
姜望不笑了。
也不討好了。
後退一步,以手按劍,直脊挺身:“恕難從命!我與寧劍客只是論劍道友,並無男女之情。您雖在超凡絕巔,不能移我心志!”
“你想得倒美!”司玉安勃然大怒:“我只是讓你們同輩之間多交流劍術,修行探險什麼的帶帶霜容,你做什麼春秋大夢?!”
姜望臉上有些臊紅:“那什麼,哈哈,誤會了!”
司玉安看著他:“你也說了我很照顧你。對嗎?”
姜望一點就通:“若有結伴探險之時,我也會好好照顧寧姑娘的。不必您說,我們本就是道友!”
司玉安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你之前說,你回了星月原,還要來劍閣,是為了什麼?”
“為了拿禮物看您啊。”
“行了,這些屁話少說。”
姜望誠實道:“我要去禍水修煉一段時間,還會路過劍閣,躲也躲不掉的。”
“去禍水修煉啊……”
“當然,我的隊伍很需要一位劍術高手。我正準備邀請寧姑娘同行!”
“這是你們小輩自己的事情,本閣就不過問了。”司閣主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拂袖:“去吧!”
臨走之前,姜望又道:“我這下山又要層層通傳,著實不方便,下次還要來呢!閣主能否賜令一張,使小子往來無礙呢?”
司玉安已經擺出了靜修的姿態,也懶得說話,隨手拿一枚劍形小令,丟了過去。
姜望接在手中,大步離開——
他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就離開。
姜某一生不輸於人,不是你司玉安想使喚就能使喚的。
至少不能白使喚!
堂堂青史第一真,豈能白來劍閣一趟?
他飛速離開山頂,腳踏棧道無聲,目標明確,直指天地劍匣。
路上偶有劍閣修士阻攔,他也不說二話,只將司玉安給的令牌一舉,憑此暢通無阻。
鎮守天地劍匣的,是劍閣五大劍主中最強的萬相劍主。此人姓名已不詳,連劍閣都沒誰記得他的真名,但“劍痴”之號,卻是響徹世間。
劍閣三境,乃眾生劍闕、天地劍匣、歲月劍閣。
這當中卻是“古今劍魁皆問劍於此”的天地劍匣最為有名。
歷來在天門棧道自東南罔極天門而入者,最終目標都是天地劍匣。
天地劍匣的規矩是:入天地劍匣問劍者,勝可任取一部劍典走,敗則需要留下一部劍典。
聽起來是非常簡單,但鬥劍可沒有留手一說。歷來折劍殞命於此者,不計其數。劍閣修士視以鮮血染劍匣為榮耀,動輒搏以生死。
姜望上次過來,就很想試一試。但因為向前的關係,先與司空景霄對上,又挑釁了無心劍主,更是威嚇了司玉安……也就熄了念頭。
如今他正是修煉閻浮劍獄的時候,急需強大劍典補益小世界,而天下劍術,以劍閣為魁!
再沒有比天地劍匣更好的地方了。
以他現在的實力,進入天地劍匣,只能是參與最高級別的挑戰,只能對上那位傳說中的“劍痴”。
旁人來此的目標,是天地劍匣裡無窮精妙劍典。
而他的目標,正是精通天地劍匣內所有劍術,達到本我萬相之境界的劍痴本人!
他要與劍痴交手,感悟萬般絕頂劍術。
為此!他找司玉安要了一枚保命的令牌……
只要司玉安不出聲反對,劍痴自然會預設為,他是司玉安邀請的客人,從而不會真正殺死他。
誰敢說青史第一真不通謀略?
隨手一計,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謂天地劍匣,其外觀乃是一柄巨大的、橫在山臺廣場的石峰劍。其內中空為劍匣,藏有劍典千萬部。其本身為劍,又以天地為匣。
它絕不給人鋒利的感受,山上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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