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宮很大,但少一個美人,就少一分顏色。
本就溜了個姜望,葉青雨一走,黃舍利的旁邊更顯空曠。
風流盛世……總是雨打風吹散!
她很是不愉快,兇狠地看了中山渭孫一眼,用下巴做出指示。
出門在外,中山渭孫也是個要面子的,笑著對旁邊的人道:“黃舍利非要我坐過去,每逢大戰,都需要我指點迷思……讓大家見笑了。”
然後灰溜溜地鑽了過來,填填人氣,彌補空缺。
許象乾和照無顏就在旁邊位置上,這會早就沒有言語。
準確地說,是一直喋喋不休的許象乾,在白玉瑕入殿之後,就開始沉默。
照無顏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與姜望也是至交好友,怎麼不跟著去看看?”
“早先我沒有想明白……”許象乾垂著他向來高昂的頭:“原來姜望是備這份禮!連與他不相熟的師姐都想到了,我卻沒想到。哈,我真是愚蠢啊!”
照無顏看著這樣的他,下意識地柔緩了聲音:“對不起。我有意攔住你,沒有讓你全朋友之義。”
以前兩個人相處,無論是什麼事,無論誰的錯,都是許象乾主動道歉求和。這是相處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由照無顏說‘對不起’。
但許象乾沒有覺得喜悅,反而苦澀地搖了搖頭:“師姐你也是顧念我,我怎能怨你?只是……”
他輕聲嘆道:“姜望真的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除了龍川之外就是他。我的臭毛病很多,又很喜歡挑別人的毛病。真正的朋友其實很少……”
“你是覺得他會怨你嗎?”照無顏問。
“他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怨我。”許象乾扯了扯嘴角,聲音低沉:“我只是在想,這麼危險的事情……倘若他失敗了呢?我可能一生都會陷在‘我能做什麼卻什麼都沒有做的’悔恨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朋友,也不必事事都在一起,更不能事事都在一起。”照無顏緩聲說道:“具體在這件事情上,你的確無須自責。我這樣說並不是為你開脫。”
“首先姜望不會讓你參與此事。雖則現在他成功殺死莊高羨,安然離開,‘誅殺無道昏君’這六個字,已經蓋棺定論。但在事情結局之前,我想他絕沒有十足的把握。
“你看淨禮,重玄勝,這些人都沒有去。此為明證。
“他早先棄官辭爵、脫離齊國,亦是明證。
“我敢說,隨他一起去殺莊高羨的人裡,絕無一個身有牽掛的人。他不可能帶著你這樣的名門弟子去冒險。
“而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邀請你。你許象乾,也沒辦法插手此戰。”
她輕撫著許象乾的後背,聲音柔軟:“此戰是弒君之戰,幾與天下為敵。人生在世,少有無牽無掛者。你許象乾雖有朋友之義,卻又怎能不顧及宗門之情?怎能……不顧念我呢?”
許象乾默然。
人生百態,當然各有不同。
姜望斬殺莊高羨的訊息傳在此間。
有人驚其實力,有人訝其膽量。也有人,知道他吃過怎樣的苦頭,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左光殊這時候已經眸泛淚光,又想哭又想笑,若不是在這代表楚國的場合,幾乎無法控制情緒,
他緊緊攥著屈舜華的手,起身欲走:“我們也去看看可愛的小妹妹吧!”
屈舜華溫柔地看著他:“可以去雲國嗎?”
他又喪氣地坐下了:“早點神臨吧!”
屈舜華反手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神臨對於你當然不是問題,但你需要更完美的成就嘛……有個好訊息,你要不要聽?”
左光殊抬起眼眸:“姜大哥劍斬心中塊壘,我心裡是為他高興的。還有比這更好的訊息嗎?”
屈舜華笑道:“往後姜大哥去雲國,來南域,都不必藏著掖著。他的妹妹也可以周遊天下,何不請他們赴楚呢?咱們在黃粱臺擺一桌,請她吃升龍宴!”
左光殊的眼睛亮堂起來:“好主意啊!”
“好什麼好。”興致缺缺的鐘離炎坐下來,也沒聽全他們在聊什麼,就在一旁插話道:“你們這些人,就沒有一個主意能好的!”
小情侶對視一眼,用眼神詢問彼此——這廝又發什麼病?
都不理他。
鬥昭就在這個時候放下酒杯,平靜地起身。
“欸你去哪裡?”鍾離炎急忙追問。
若說這世上最討厭鬥昭的人是誰,那當然是鍾離炎,他做夢都在流放鬥小兒。
但若說這世上最關注鬥昭的人是誰,那也只能是鍾離炎。
他真怕鬥昭瞞著他修煉,偷偷地變強啊!
鬥昭不回頭地往外走:“真正的天驕不在這裡,我當然也不該在此處!”
這一回沒有人反駁他。
但見他大步離去,那紅底金邊的武服,招展如旗。
鍾離炎猶豫一番,咬咬牙:“你等等!你說得對,咱們不該在此!”
抬腳便追了上去。
“爭龍門”算是龍宮宴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了。
就如東海龍宮是龍族威權的具現,長河龍宮更是龍族最後的輝煌。
它在某種程度上,似於洞天之寶,可與洞天比肩。
而“開龍門”,就是龍君免費開放此寶,幫助參與者洞世之真,若是逢著龍君心情好,還會指點兩句。
這個龍門開放的時間還並不短,在龍宮宴結束後,一直持續到二月底。可以說能夠大大補益修行者的洞真資糧!對正在探索真人境界的修行者極有好處,算得上龍宮宴最好的收穫之一了。
歷來不乏有自龍門走出,成就洞真的強者,為此事賦予了一層神秘的意義。
所以自古而今,都有“躍龍門”的說法,人們更是以此來形容脫胎換骨、一步登天的變化。
但對某些人來說,倒也不必如此麻煩。
如那姜望,不就是直接一去不復返麼?
自得其真,不必外求。
鬥昭當然也是不需要的。
至於鍾離炎……他希望別人也都覺得他不需要。
王夷吾曾經也是目空一切的性子,這幾年沉穩了許多,不動聲色地看向重玄遵。
重玄遵施施然起身,笑著離席:“夷吾,你且在此,驗驗他們成色。這裡離虞淵很近,我實在無聊,去宰殺幾個修羅玩玩。”
整場龍宮宴,赴宴人數最多的就是齊人和楚人。
眨眼的工夫,齊人走得只剩一個王夷吾,楚人也只剩三個。
這剩下的三個裡,兩個根本無心龍宮之事。左光殊已經和屈舜華在規劃“姜安安的楚國之旅”,正在熱烈地討論旅程細節,一定要讓小妹妹耍得開心,最好就從此定居楚國了!
倒是項北平靜地坐著,一動不動。別人需不需要,別人怎麼想,都與他無關。他覺得自己需要,他就坐在這裡。
瞎了之後,他看自己看得更清楚。
以心察萬事,以萬事自觀。
大殿角落裡須彌山的靦腆和尚閉著眼睛,嘴唇翕合,正在唸咒。可惜沒有聲音發出來,不知在唸些什麼。
雖然神情嚴肅,但莫名好笑,不知是不是“大家都看不到我”咒。
“卓師姐在寫什麼?”身著松綠衣衫的寧霜容忽然問道。
“隨便記些見聞……”卓清如不著痕跡地攏上稿本,看了看寧霜容,又看了看竹碧瓊:“你們呢,都在想些什麼?”
寧霜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道:“當初是因為知道姜望去了黃河之會,我自知不敵,這才放棄參與,未與天下英雄相論。現在想來,有些後悔。真想看看十九歲的姜青羊。”
她又看著卓清如,確認道:“是記些見聞,不存在添油加醋吧?”
“當然——”卓清如撩了撩頭髮,若無其事地道:“我並沒有寫你們。”
又問竹碧瓊:“你呢?有何感想?”
“我?”竹碧瓊慢慢起身,雙手垂在身側,指如裁刀:“鬥昭和重玄遵都走了,我想爭龍門。”
得。卓清如收起了筆。
……
……
凌霄秘地,永遠風輕雲淡。
有時飄雨落霜,也只為賞景。
“駕~!”
姜安安騎著膨脹了體型的蠢灰,在雲海間奔行,想象自己是威風八面的大將軍,抬手山呼海嘯,令出千軍萬馬。跟老哥一樣,戰功封侯!
到時候我姜安安也很忙哩,我也沒時間看你呢!
正耍得開心,晶瑩的汗滴擁擠在額上,那憨頭憨腦的蠢灰忽而一個空中回身,瀟灑甩尾,順便熱情地搖晃起來,她也就看到了那個笑吟吟的人。
“哎呀我去。”姜安安連滾帶爬,從飛快湊近舊主的蠢灰背上翻下來,扭頭就跑:“不就是沒寫作業嗎?怎麼把俺哥叫來了!”
姜望一手拎著她的後領,將她提溜起來,一腳抵著蠢灰的狗頭,不讓它湊近亂舔。眼睛瞧著旁邊打盹的踏雲獸阿醜,皺了皺眉:“她這口音哪來的?”
阿醜向來有起床氣,也是出了名的兇悍,但想到剛剛得到的訊息,眼前這廝剛宰了一位真人……瞌睡瞬間就醒了,眨巴眨巴眼睛:“俺不知道啊。”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是不是莫良那幾個癟犢子帶的?”
這個世道他老人家是看不懂了!面前這廝前幾年還被他摁在地上狠踹呢,怎麼突然這麼厲害了?
姜望把姜安安拎到面前:“你又沒寫作業?”
“我不是沒寫哦。”姜安安認真地糾正道:“我只是晚了幾天才寫。”
不待姜望說話,她又露出甜甜的笑容:“哥!你來看我啦!”
張開雙手求抱抱。
姜望實在沒法板著臉,也便順其自然地笑了:“今天來看你的,可不止一個哥。”
他抱著姜安安回身。
姜安安於是看到了……
留著寸發,長得很好看,被她叫做小白臉的汝成哥。
滿臉絡腮大胡,眼睛大得像銅鈴,長得很兇的老虎哥。
都燦爛地站在藍天白雲下,都在對她笑。
她愣了一下,年紀還小的她,不太明白此刻心裡翻湧的情緒是什麼。
只是有許多的畫面,都突然出現在腦海裡。
淩河哥哥牽著她的手,在凝霧的清晨走過學堂。
老虎哥哥把她舉過頭頂,奔跑過楓林城的大街小巷。
汝成哥哥身邊總是圍著很多大姐姐,也總是喜歡追著她問,安安啊安安,我和姜三哥誰更英俊?
唐敦大師弟蹲在門檻上,一看到她就笑,安安小師姐,這條魚是清蒸呀,還是紅燒呢?
……
想著想著,姜安安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杜野虎下意識地往後退,這麼粗豪的一個漢子,很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尷尬地道:“是不是我嚇著她了?這幾年吃住都在軍營,是沒以前和藹了。出門都沒想起來洗把臉,你們也不提醒一下……”
“瞎說什麼呢,你打小就長這樣!”姜望一手抱著姜安安,一手勾住他的肩膀,用力地勾著:“安安只是……記得你們。”
眼睛還在掉淚的姜安安,這時候已經伸出她的小手,試探地去抓杜野虎的鬍子,小心翼翼的、抽噎著道:“老虎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呀?”
“我當然是真的啊!”杜野虎用力地回答,使勁扯下一撮自己的鬍子,輕緩地遞給姜安安:“你捏捏看,真不真?”
當初他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衣錦還鄉,自信將成為姜安安最崇拜的那個哥哥,後來一切都不存在了……當時那麼小的一個小不點啊,現在都可以騎狼了!
他嘴笨手拙,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歡喜,他什麼都願意給。
但姜安安沒有接那撮鬍子,而是伸手去夠那絡腮鬍的缺口:“哎呀你疼不疼?”
杜野虎不以為意地笑著:“這算什麼!”
姜安安用小手輕輕撫著他拔掉了鬍子的地方,很嚴肅地跟他說:“以後不可以這樣。先生教我們,不可以傷害自己。”
“欸!”杜野虎應了一聲,又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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