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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玉線(1/2)

作者:情何以甚
山海至此而南凋,是為凋南淵。
山海此時亦凋零,是為末日!
天傾以一種事先誰都沒能想到的方式降臨了。
如此突然,如此激烈!
看著此時的姜望,左光殊心想,姜大哥嘴裡說著他們只是山海境的過客,但其實也很不甘心被利用、被算計吧?
滅世之雷電,肆虐高天。彷彿同時有數千只夔牛,在全力爆發,操縱雷電。
天也塌,地也陷。
不斷有浮山崩塌,海島沉沒。
海嘯發生,颶風狂卷,黑潮奔湧。
唯獨那一座凋零塔,還發出冷冽的、慘白的光,佇立在彼方。
在這樣天昏地暗的時刻,那遙遠的天穹,竟然依稀映出了點點星光。雖然搖曳如螢火,雖然若隱若現,雖然很快又被厚重的雲層遮住……但畢竟出現了。
姜望終於知道,為什麼說天傾之時,就能夠知道山海境的方位。
因為在這樣的時刻,山海境對星穹的遮蔽,被打破了。
遙遠星穹與修行者之間的玄妙聯絡,重新開始建立。
在天崩地陷,世界翻覆的此刻。人身對方位的感知,反而變得清晰起來。
“快走!”姜望迅速斬斷了無用的情緒,做出最理智的決定:“去中央之山!”
這種時候,也不必要再知會燭九陰什麼了……
混沌已經掀起了戰爭,所有的一切都擺在了明面上。
山海境的變故,就交給山海境自己處理。
去中央之山……
姜望自己在心裡又強調一句。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們三個人就沒有停止過奔逃,此時只不過是更確定了所謂中央之山的位置。
三個人幾乎同時轉向,沒有一個人落後。
該說不說,跟姜望會合之後,雖然橫掃山海境的目的依舊遙遙無期。但一起逃跑的默契倒是鍛煉出來了……
月天奴看向疾飛中的姜望,眼睛裡有些驚歎。
她當然知道混沌有問題,但同時也覺得,未必就和姜望所想的一樣。
凰唯真何等人物?哪怕已經死去九百多年,他留下來的意志,真的可以被混沌所扭轉嗎?
姜望未必能夠準確判斷混沌的實力,她卻有足夠的眼界,知道混沌是已經無限接近於洞真的層次,卻還沒能洞真。可以口吐道語,卻並不足夠真正掌握此界的“道”。
怎麼能撬動山海境的根本規則?
但此時此刻,混沌利用他們送出凋南淵的凋零塔,直接撞破了山海境的天穹,提前引發天傾滅世。
這無異於已經是在篡改世界規則,動搖這個世界的根本!
進入山海境之後,所遇到的一個個天驕,一件件事情,已經讓她不止一次地提醒過自己,不要受限於過去的眼界。
她曾經走的並不是極限的道路,最後也的確未能走向更高處。
哪怕只是在外樓境的層次,也有太多人可以超乎她的想象!
鬥昭如是,姜望如是,姜望那個朋友亦如是。
但她甚至也低估了混沌。
就連山海境裡的原生存在,也是不可以被輕易測度的啊。
這大千世界,有生之靈!
此時天塌地陷,凋南淵裡的惡意,倒灌山海境。
姜望剛才所說的一切,至少是核心的部分……已經驗證。
“一直以來聽說過姜施主很多傳聞,還以為姜施主是那等不通世事、只曉殺伐的,我亦為流言誤矣!”月天奴說道:“今日方知世界之大,姜施主的智慧,也非同一般!”
她想起來玉真曾說“姜望這個人啊,別看好像經常暈頭轉向,在各種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大人物面前苦苦掙扎,其實他一直很清醒。”
還是玉真說得對,看得透。
不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清醒呢?
枉自己修行這麼多年,竟然還只憑幾句耳聞就斷言其人,何其謬也!
“我這算什麼智慧?”姜望有些低落地道:“只不過接觸的資訊比你們多一些,對危險敏感一些,再就是吃的虧多了……多少有些經驗在。”
如果是重玄勝在這裡,哪裡會被混沌設計?
不說反過來把混沌騙得團團轉,起碼不會有吃虧的可能。
真正的智者,根本不會被糾纏進這樣的禍事裡來。
像王長吉,並沒有接觸混沌,卻早早看出來這個世界有問題。
甚至哪怕是鬥昭,看似莽撞無腦,只求挑戰自我。在朱厭消失後,第一時間選擇淘汰其他人,集齊玉璧,等待中央之山的開啟。他難道沒有察覺到這個世界發生了某種未知的改變嗎?
但是他根本不摻和。只拿自己想要的,只走自己想走的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智慧?
只有他姜望,想得多,在意的也多,一腳就踩進了凋南淵裡,還幫混沌把凋零塔帶了出來,直接導致這一次的天傾提前。
可以說坑了山海境裡剩下的所有人。
那些已經獲得什麼收穫的還好,那些收穫進行到一半的……
“已經很了不起了姜大哥!”左光殊身形雖疾,卻仍然讓姜望看到他一臉的認真:“這一次山海境之行,我覺得我看到了一個更清晰、更具體的姜大哥,讓我……既崇且敬!”
看著這個在狂風驚雷之下仍然疾飛的少年。
也不知他這話是不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但姜望忽然間又生出無窮信心來。
前方雖然風雨驟,驚濤湧,天地將合……
但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
……
……
身後是兇蠻的獸吼,聲傳百里。頭頂是徹底暗下來的天穹,在極高處,有什麼東西正在墜落。
眼中看到的是雷暴、是海嘯,是一個哀嚎中的世界,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啊呸!”魁山高大的身形在雷暴之中疾飛,怒聲道:“怎麼突然就天傾了?眼看就要得手!”
在他的旁邊,倒提長槍的祝唯我一言不發,只有一雙亮如寒星的眼睛,好像點破了這末日的昏暗。
魁山越想越是不舒服,越琢磨越覺得不對,看著祝唯我道:“你有沒有算著時間?君上說這一次的天傾時間,應該不是現在吧?我記著應該還有好久!”
“既然天傾在現在發生,那就是現在。至於它應該在什麼時候發生,並不重要。”祝唯我很平靜地說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必定會實現的‘應該’。”
“哎,不是!”魁山一臉的費解:“明明是你到手的收穫飛了,你怎麼一點都不急?之前恨不得拼命,這會反倒淡泊了?”
“我已經盡力,若是得不到,也沒什麼好遺憾的。”祝唯我略看了一眼方向,繼續如電穿行:“得到它,我也不能一步登天。失去它,我也不會泯然眾人。”
“我只是替你覺著可惜,稍微晚一點也好嘛。”魁山忍不住罵道:“個龜兒子的,這什麼運氣,真他孃的衰!”
“已經過去了。”
祝唯我倒提薪盡槍,踏在那凜冽雷光的盡頭:“不要回太多次頭。”
他的衣角輕輕揚起,束髮垂在狂風中。
一步躍起,腳下雷光已踩滅。
你不得不承認。
有的人,即使是在末日的時刻裡,也自是一抹風景。
……
……
百樣人,有千種愁。
望著眼前那座金玉遍地、楨木茂盛的浮山。
看著它在天搖地動裡,逐漸籠罩在一層灰色光罩中。
一襲儒服的革蜚,長嘆一聲。
一瞬間,整個人都像蒼老了十歲。
革家已經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刻,無論是革氏,還是他本人,也都急需要得到蜚的精血。這是他來到山海境的根本目的。
他獨自一人,在擺脫姜望的追殺之後,又歷經千辛萬苦,幾番逃殺,才終於找到這太山來。
只要拿到了蜚的精血,再隨便找個持有玉璧的人做個交易,此行就不算失敗。
然而……
當他終於找到這裡來,還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這一次的山海境之旅,就已經要結束了。
天傾開始,太山封山。
“罷了。反正本來就已經沒有太大指望……”
他這樣安慰了自己一句。
咬了咬牙,轉身飛進風雷中。
不管如何,還是要去中央之山。
做哪怕是最後一次的努力。
……
……
天傾已臨,九章玉璧散發瑩瑩玉光,撐出一片相對獨立的空間,籠罩著疾飛中的三人。
在天地元力已經崩潰的此刻,代表著山海境“天意”的九章玉璧,仍能穩定小範圍內的天地規則,讓持有者可以調動天地元力抵禦滅世之禍。
沒有九章玉璧的,自然只能以肉身橫渡,靠自己的道元硬撐。還需要時時刻刻地維護身內環境,穩定肉身秩序,不讓自己隨著天地一起崩潰……其難度可想而知。
當然,也並不是持有九章玉璧,就能在天傾下萬事大吉。
山海境裡的災禍,仍舊需要面對。
一路上的狂雷、颶風、海嘯……一切末世之景,都有可能將前行者埋葬。
必須要趕到中央之山,才能攫取最後的收穫。
天災雖兇,三人也無一弱者。聯起手來,又有九章玉璧的支援,倒也一時半會沒有傾覆之虞。
左光殊是天縱之才,馭水無雙,種種水行的玄妙道術信手拈來,揮灑自如。
月天奴則是眼界高遠,底蘊深厚,使用的道術並不繁雜,但每一門道術都用得恰到好處。
姜望道術雖然也不弱,但全以殺伐為主,在這種對抗天地之威的時候,倒是沒有那麼好用……總不能到處丟焰花焚城。
不算全然無法應對,只是相對於左光殊和月天奴,在這種情況下,有些浪費道元的嫌疑。索性負手憑虛,倒是格外輕鬆瀟灑。
三人現在手裡有兩塊玉璧,一為橘頌,一為抽思。
兩塊玉璧光輝相合,支撐起來的空間相對寬裕。
像一盞孤燈,飄搖在天傾海嘯的此刻。
外間越是雷驚風險,越是凸顯此間安寧。
漫看天地翻覆,閒觀風起雷鳴。
這要是許象乾在,至少也得吟個十首八首的。
左光殊感受著懷裡的那塊鳴空玉,手中道術未歇,但此時此刻,也想到屈舜華……
“傳說中行於末法時代的度厄之舟,想來也是似於這般。”月天奴感慨道。
微弱的星光早已經看不到了。
天上開始下起雪來。
黑沉沉的天與海,漫天飄雪。
寒潮無聲襲擾。
姜望用食指輕輕一劃,頓時虛空燃焰,一道火線將玉光所籠罩的範圍圈住,牢牢將寒潮抵禦在外。
落雪至此而化,一時如潑雨。
那些雨水,又在左光殊的控制下,化作流珠亂舞,上擊狂風,下擊海浪,偶爾轟碎亂石。
這默契的配合,如詩如畫。
“世上真有度厄之舟麼?”姜望好奇地問道。
“怎會沒有?”月天奴道:“就在須彌山。”
姜望道:“佛門西聖地,久聞其名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停聲。
有一根釣線,從未知的高處垂落下來,正好懸在他的面前。
從高穹至此,一路所經歷的驚雷、狂風、飛雪,竟都不能影響它絲毫。彷彿完全是在無關的世界裡垂落。
雖在此間,實在別處。
可若說它在別處,又如此真實地體現在眼前。
“時機已至,來找我。”
一道熟悉的聲音,也隨著這條釣線落下。
王長吉的聲音。
姜望忽然想起王長吉先時所說的那句話
“我是在爭取垂釣的權利。”
他……爭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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