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Q市市郊,療養別墅區。
“嗯,他又回來了?”
躺椅上的聞老爺子睜開了眼,望向剛剛開口的人,老管家笑眯眯地給他添了茶。
“可不是。
坐著早上的飛機到了Q市,中午趕去了市內。”
老爺子晃著躺椅琢磨:“這小子可不是這麼出爾反爾的性格,這回怎麼回事?
這一次兩次的……”
“雖然不敢打包票,但我大約猜得著。”
老爺子瞪了老管家一眼,“跟我你還賣起關子來了是吧?”
老管家好脾氣地笑笑,“不是,我這不是怕說了您又不肯信嘛!”
“……又?”
老爺子撩撩眉毛,想了兩秒,反應過來,“噢……你又要說是因為一個小丫頭片子?”
沒等老管家解釋,他就擺擺手,“淨聽人胡說,你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老管家一點也不著惱,仍舊滿臉褶子都帶笑。
這麼沉默了一會兒,聞老爺子又把眼睜開了,狐疑地看著老管家,“難道真有個勾著他到處跑的女娃娃?”
老管家沒直接給結論,只說了個過程,“按照下面人送回來的訊息,跟小少爺一起回國的那個小姑娘,這次剛巧也在來Q市的飛機上。”
“哦對。”
老管家一拍腦袋,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張照片來——
“這是今天中午剛送回來的,還熱乎著,您掌掌眼?”
聞老爺子不理會老管家話裡話外的打趣,從鼻子間哼了聲,但還是伸手拿了照片。
第一張照片裡拍的是輛計程車,正停在太陽地裡的路邊,駕駛座和副駕駛座都沒人,只後排坐著兩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女孩兒靠著一個男人坐著。
女孩兒的頭抵在男人的胸膛上,正睡得安穩。
許是當時陽光有些烈,照片裡被倚著的男人正擎著手臂,不偏不倚地擋在女孩兒的額頭前。
旁的看不分明,唯獨從這抓拍的角度瞧,男人注視著女孩兒的眼神柔軟而平靜。
——是聞嵩從來沒在他那個大約生性暴戾的小兒子身上見過的平靜。
太陌生了。
以至於他甚至覺著更大的可能性是照片裡的人根本就不是聞景。
聞嵩抖了抖眉毛,捻到了下一張照片。
還是一樣的角度,唯獨不同的,就是計程車裡的男人抬了眼。
他正迎視著鏡頭的方向,薄涼的眼神像是能撕破時空的鋒刃,正直直地與照片外的聞嵩對視。
看到這一張,聞老爺子嘆了口氣,是他那個小兒子,沒錯了。
“……真不爭氣。”
老爺子把照片扔到了一旁的藤編茶几上,過了會兒又問:“他就沒把攝像的怎麼著?”
老管家笑了起來,“這個比上次那個幸運得多,什麼事兒也沒有——您沒看著嗎,第一張照片跟第二張照片中間拍攝時間隔了半個多小時,小少爺的姿勢都沒變一下。”
老爺子似乎仍舊有點沒法接受現實,憋了一會兒又問了遍——
“就為了照片裡那個小姑娘,沒有別的隱情?”
老管家樂了,“您覺著小少爺那個性格,什麼隱情能讓他這麼安安靜靜地給人當‘躺椅’和‘遮陽傘’?”
聞老爺子氣得扭開了臉,不說話。
“這樣不也好嗎,省得您擔心小少爺自己孤孤單單一輩子了。”
老管家挑挑眉,“還是說,您不滿意這個小姑娘?”
“不滿意?
我敢嗎?”
老爺子氣得眉毛都跟著跳,“老大家那小子因為他父母的事兒,到現在都不肯喊我爺爺呢——這個就更別提了,我要是今天插手,那小兔崽子明天就敢端把槍闖我的大院兒!”
“那您這是氣什麼呢?”
“……”
老管家忍不住笑著打趣:“我知道,您就是吃那小姑娘的醋了吧?
從來沒見小少爺在您面前這麼聽話吧?
我跟您說,我還觀摩過現場,跟平常比起來,小少爺乖得完全不像同一個人。”
老爺子坐在躺椅上瞪老管家,“……你是不是非得氣死我!”
老管家從善如流:“行行,那我不說了,關於那小姑娘的資訊,估計您也不想聽,我這就下去給您重沏一壺茶去。”
“……你查那小姑娘了?”
老爺子這會兒也顧不得其他的,招手,“過來給我講講。”
老管家本來就沒有要走的意思,聽聞嵩都不嘴硬了,也沒再賣關子。
“從之前小少爺訂票回國我就開始查了,確實查到不少東西。
這小姑娘的來頭,還真不算小。”
“怎麼說?”
“她名義上有兩位父親,這兩位……您應該都認識。”
“……嗯?”
聞嵩有點興趣地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說:“小姑娘叫蘇桐,她生父是蘇兆程。”
聞嵩思索了兩秒,“信定集團那個CEO?”
“對。”
老管家表情有點詭異。
聞嵩奇道:“沒聽說他有妻有女,瞞得很嚴啊?”
“不是,”老管家解釋,“蘇桐的生父生母離婚十多年了。
而且……這個我只是聽說——聽說蘇兆程被判決過廢除他對其女兒的探視權。”
“嚯。”
老爺子語氣玩笑,眼神卻有點冷下來了,“廢除探視權,我記得除非是有傳染病或者暴力行為前科吧。”
“早就有傳聞蘇兆程當初因為敗光了家族企業,有幾年很是落魄,妻離子散……現在看看倒是多半屬實。”
“廢除探視要是真的,他就是活該。”
老管家沒說話,點了點頭。
“那她母親二婚了,她還有個養父?”
“對,”老管家說,“她養父您也熟——培文建業的宋培文,當初被您稱讚他們那批裡白手起家第一人的那位。”
聽了這個,聞嵩眉頭頓了下,倒是沒發表什麼意見,只又問了句。
“這小姑娘自己是做什麼的?”
提起這個,老管家猶豫了下。
“記者,社會新聞記者。
聽說是個很懂事、也很有想法的小姑娘。
這次他們來Q市,我專門找省電視臺的人問了一下內部訊息,似乎就是奔著天使孤兒院去的。”
聞嵩皺眉,“記者這個職業,做得太有想法的話,可不是什麼安全職業。”
“有小少爺在,您還擔心出事?”
老管家笑著說:“對了還有件事,按照下午傳來的訊息,他們這次剛好碰上點麻煩——我幫您籌備個給小姑娘的見面禮?”
“……”
在兩場1v1的爭執之後,三人一起去了江邊。
涼颼颼的夜風裡,三個人站成了一排,對江思過。
唯一區別是其中兩個嚴肅討論,另一個只純陪同式地站著。
然而站足了一個小時,蘇桐和丁筱筱還是沒能商討出什麼有效方法來。
最後丁筱筱趴在了護欄上,有氣無力地說:“蘇妹妹啊,要不然我們就放棄吧——這實在不是人力能挽回的事情啊……”
蘇桐對著夜光粼粼的江面沉默了很久,才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
“我來想辦法吧。”
丁筱筱眨著眼看她:“你能有什麼辦法?”
“……我認識一位叔叔,他應該能幫我拿到那個批條。”
丁筱筱猶豫:“是不太好相請的關係嗎?”
蘇桐搖頭,“……也不算。”
全程在旁邊沉默看著的聞景終於抬了眼。
一年前他就已經讓餘拿到了關於蘇桐的所有資料,所以他不難猜到,蘇桐想要尋求幫助的那位“叔叔”,就是蘇母如今的丈夫。
明明連留學都是靠著打工和全額獎學金自力更生的,偏偏在這種時候需要向對方尋求幫助……
她這樣性格的自尊心,做這個決定該有多煎熬?
聞景低頭看了眼手機。
以前他從來不帶這樣的累贅,這一個,還是之前老管家硬要塞給他的,而手機裡,一個小時前剛來了一條新資訊。
——老管家發來的。
是個此時就垂在他面前的、明晃晃地帶著餌食的鉤子,就差再問一句“你咬鉤還是不咬了”。
聞景唇角一撇,不愧是跟在老頭子身邊幾十年的軍師,玩起陰謀陽謀來,只給人留下恨得牙癢的餘地。
……咬還是不咬?
聞景抬眸,瞥了一眼女孩兒有些黯然的神色。
然後他有點自嘲地側開臉,無聲一笑,有她的選項裡,他哪還有選擇的餘地呢?
“好了。”
還在沉思裡的蘇桐突然聽見聞景開口,她怔然地望了過去,男人已經走到她身旁。
“批條的事情已經解決,明天上午,我們就可以直接去孤兒院了。”
蘇桐不解又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丁筱筱卻已經激動得蹦起來了——
“解決了?
解決了?
!哇可以啊,你怎麼做到的?”
聞景薄唇一扯,“論線人,我是專業的。”
丁筱筱鬆氣:“太好了,那趕緊去酒店辦入住吧,我得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一鼓作氣!”
蘇桐也沒異議,三個人便一齊往距離最近的酒店進發。
到了酒店,進門時,自動旋轉門把蘇桐和聞景隔在了丁筱筱後面。
見身邊女孩兒沉默了一路,聞景有心引她言語,便側身過去,語氣謔弄,“既然是夫妻,晚上是不是應該睡一個房間?”
蘇桐抬眸,看了他一眼。
須臾之後,聞景視線裡的女孩兒驀然一笑,若有深意,“嗯,應該的。”
聞景在套房的門口停了下來,已經走進房間的蘇桐沒聽到關門聲,轉頭看了過去。
“怎麼不進來?”
穿著深藍條紋西裝的男人正手插褲袋靠門站著,聽了這話抬起眼。
“你確定……要我進去?”
瞳子深處像是熠熠著某種微光。
蘇桐已經轉回去了,她將手裡的包放到了套房外間的沙發上,順手取了包裡側邊的發繩。
她一邊背對著男人紮起長髮,一邊咬著發繩含糊問:“不然呢?”
三兩下紮好了頭髮,她回眸見聞景仍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不由納悶:“……你怕我?”
聞景深看了女孩兒一眼,然後點點頭,煞有介事,聲音微啞,“……嗯,特別怕。”
蘇桐失笑,“別怕。”
她坐到了沙發上,把筆記型電腦拿了出來,“這兒是正規酒店,不會有手銬那種東西的。”
聞景垂眼,進來之後轉身去關門。
被背對著的蘇桐看不清他神色,只聽見他似笑似嘆地低聲說了句,“就是沒有……我才怕。”
“嗯?”
蘇桐沒聽清他話音,開啟筆記本之後望向他,“你是要什麼東西嗎?”
“……”聞景往裡走,“你這麼放心跟我獨處?”
蘇桐聞言愣了下,終於反應過來,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原來你是一直擔心我會對你做什麼嗎?”
“……”
“你誤會了——待會兒筱筱就過來,今晚我還得和她趕一下暗訪稿件,”她眨眨眼,“至於房間登記的事情,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孤兒院如果真有貓膩,背後必然有當地關係維護,我們既然是假扮夫妻,就不能給他們抓得到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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