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頭看向管家。
女人牽起嘴角,露出一個笑。
嫵媚驚豔,彷彿還是當年那個讓聞嵩都能失了理智的美人。
失了血色的唇輕輕開合,她平靜而心安地說。
“我活不過幾天了。”
“——!”
*
管家把katherine送進了m城最好的醫院裡。
可即便躺在icu內,插了一身的管子,那個風華不再的女人仍舊只能苟延殘喘而已。
管家站在icu外,看著裡面病床上那個在這光下愈發瘦脫了人形的女人,只覺得滿心荒涼而悵然。
昔年那個美得讓所有人都驚豔的女人,最終還是因為自己那一心的傲氣,折損成了如今的模樣。
如果聞嵩在……
管家還未想完,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響起來——
“我媽媽……還有多長時間?”
管家驚覺轉頭,才發現男孩兒不知何時竟沒讓他有絲毫察覺地站到了他的旁邊。
那張五官精緻的小臉上沒什麼表情,而繼承自病房裡的女人那兒的湛藍瞳子清澈如湖,那樣直直望來的時候,沒人能說得出口謊言。
只是相較於這個孩子的年齡,他的早慧讓管家不由自主地心疼。
他攥了攥拳,蹲下身,抬起手扶住了男孩兒的肩。
這一次男孩兒沒有拒絕也沒躲開,只是緊緊地盯著管家。血色有些淡的唇緊緊地抿著,透出他的一絲不安。
管家勉強撐起一個安撫的笑容來。
“這裡的醫院裝置先進,能讓katherine小姐——”
他的話音未落,房間裡突然發出醫療機械的報警聲。
沒一會兒,主治醫身後跟著幾個護士快步跑了過來,神色匆匆地進了裡面。
透過厚厚的防菌窗,管家能夠清晰地看見病床上的女人痛苦到近乎猙獰的表情。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孩子。
只是那個男孩兒超乎他想象的堅毅。
在緊緊地盯了裡面很久之後,男孩兒問:“我是不是不能進?”
“……是。”管家低聲說。
“那你能幫我給她帶一句話嗎?”
“好。你想跟媽媽說什麼?”
“……”
男孩兒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口。
過了許久他轉開頭。
“請你告訴她,如果真的受不了的話,就算了吧。”
“我一個人……也會努力活著的。”
說完,男孩兒沒有給管家反應的時間,拔腳跑了出去。
“…………”
身後的管家看著男孩兒消失在長廊盡頭的背影,久久地沉默下去。
直到幾分鐘後,額頭見了汗的主治醫走了出來。
他到管家面前跟管家簡單說了幾句。
管家點點頭:“我知道了。”
“這個情況,該怎麼選擇,還是要看家屬的意見。”
“……家屬的意見我已經問過了。她現在意識清醒嗎?”
“暫時是清醒的。”
“那我能進去跟她說幾句話嗎?”
“嗯……可以,不過時間一定要儘量短。”
“好。”
在醫護人員的幫助下,管家穿上了防護服,進到了病房內。
他把男孩兒告訴他的話,轉達給了病床上的女人。
話出口的時候,管家在女人黯淡的瞳眸裡看見了釋然的情緒。
“他……原來是……知道的啊……”
管家不忍心地低下頭。
然後他便見,女人費力地伸出枯槁的手,拉住了他的。
“能——不能……”
管家反握回去,沉重地點頭。
“我會照顧好他的。”
“……”
女人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
兩週後。
katherine在m城最大的墓園裡下葬。
在這個城市裡,她早已沒有什麼旁的親人朋友了。
等禱告的牧師離開,這方墓碑前,只剩下穿著黑色禮服的一大一小兩個人。
管家目光沉哀地看著蹲跪在墓碑前的男孩兒。
男孩兒一如管家想象中的堅毅。
這種堅毅甚至決然到一種近乎冷情的地步——他沒有半點像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脆弱和慟哭。
從頭到尾,他都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場葬禮的行進。
只是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男孩兒就像座雕塑似的,盯著那墓碑怎麼也不肯離開。
管家有些看不懂這個才六七歲的孩子。
他的所有情緒埋得想海面下的冰山一樣,深沉難見,捉摸不透。
當晚,管家帶男孩兒回貧民窟整理katherine小姐的遺物。
那個逼仄的小房間裡,所有私人物品整理之後,也不過裝了一隻紙箱。
甚至還沒有裝滿。
管家本想讓隨行的人幫忙搬,但男孩兒卻執意不肯。
他用他瘦弱的手臂緊緊地抱著那隻箱子。
像是抱著他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點溫度。
只是在最後離開時,原本一直還算順遂聽話的男孩兒卻讓人犯了難。
——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關合的鐵門前,死死地盯著門。
任管家如何喚他,他都不肯離開。
管家無奈。
揮退了隨從,他陪男孩一起站在這危險的鐵鏽樓梯上。
這一站,兩人就站了一晚上。
直到半夜,被雲遮蔽了星光的天空漸漸落下雨來。
管家輕聲勸:
“走吧。……別溼髒了她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男孩兒終於有了反應。
他動了動已經麻木到全無知覺的身體,側過頭去看管家。
那張精緻而沒有表情的臉上,男孩兒薄薄的嘴唇顫慄了下。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去,像是從眼角落下的淚。
他低下頭去。
“從今天起,就只有我一個人了嗎……”
“……”
管家心裡像是被什麼重物猛地敲了一下。
他目光大慟。
這是這個男孩兒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個孩子原本該有的脆弱。
也是最後一次。
一個月後,管家透過老友為男孩兒找到了一位養父,他自己回了國。
聞嵩問起時,他也只說是去國外度假散心。
當時的管家想不到的是,六年後他就會再一次見到男孩兒。
他更想不到的是——
六年後的男孩兒,已經完全成為了另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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