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暴雨到二號就停了,不過這年頭聯絡不方便,所以一號學校改日期時,為了保險,通知的是五號開學,因而房長安又在家裡多待了兩天,五號上午才又跟著爸媽一塊去鎮上。
王玉秀孃家有事,因而這次房祿勇沒再跟去。
房祿軍開上自家的三輪車,已買了好幾年,比房祿勇家的舊一點,但坐著沒什麼區別,都不如四輪的舒服。
這次沒雨,變成了大太陽,三輪車砰砰砰地噴著煙,載著一家三口自鎮子南端的地下道駛入。
地下道上面就是著名的隴海鐵路,東起連雲港,西接蘭州,串聯華東、華中、西北,是中國三橫五橫鐵路幹線中的一橫,擁有極高地位。
早年在上面都還能橫穿鐵路,這些年鐵路邊攔了鐵絲網,不讓過了,可見這條鐵路地位確實很重要,一直有維護,不過鐵路下面的地下道卻是年久失修,雨都停好幾天了,地下道里面還有積水,也沒人管。
嗯,反正火車也不從地下道過。
大抵鎮上另外三所初中的開學時間錯開了,今天天氣晴好,反而不如一號那天大雨時的車多,房祿軍輕車熟路,很快開著車來到了鎮子偏北位置的二中。
黃南集鎮本是一片鹽鹼荒地,民國初年鋪設隴海鐵路,在此建站,陸續有行腳商人落腳,後來人流聚集,慢慢發展,如今已有近百年曆史。
前世房長安畢業後才知道,原來自家印象中這個破落的小鎮,九四年就被列為了五百家小城鎮綜合改革試點鎮之一,九八年更是成為「淮海名鎮」。
——嗯,大概自家窮只是因為不爭氣,不怪地方。
房長安曾聽爺爺說過,黃南集在上個世紀確實有過一段相對比較輝煌的歷史,因為隴海鐵路加上一條國道、一條聲道都彙集在這裡,地段好,來往的人多,繁華程度簡直超過縣上。
也不知怎麼就越來越破落了。
鎮上有四所初中,一所高中,高中就叫黃南集第一中學,有高中部、初中部,高中部是省重點,上世紀時名氣直達別的市,爺爺房福康當年光著腳踏雪求學,就是來這裡。
後來就越來越差,雖然省重點的名頭還在,但校風、口碑都一年不如一年,連前世的房長安都看不上這所學校,考的是縣一中。
當時的鎮一中裡面雖然已經爛了,還有點架子,每年也能考上二三十個本科生,後來房長安上大學期間,一個女學生在自己寢室裡面被四五個社會青年糟蹋了,轟動一時,才算徹底爛透了倒下來。
房祿軍開著三輪車,在鎮一中門前路過,從容轉頭看著學校裡面的教學樓,車子走過後,轉頭對房長安笑道:“長安,以後能不來一中不?”
從容這樣說,倒不是瞧不起一中(多少也有點),不過更重要的是,這時候整個青龍縣所屬的村鎮,所有有孩子的家長們眼裡最耀眼的高中都是青龍一中,鎮高中都要次一等。
房長安要去的是鎮二中,只有初中部,名頭沒法跟一中比,不過近些年中考成績不錯,前兩年更是已經超過了一中。
而這個中考成績,大多數家長看的,學校宣傳的,就是每年考上青龍一中的學生數目。
二中去年考上了十九人,創歷年之冠,遠遠超過了一中的十三人。
不過房長安很清楚,二中的輝煌馬上也要結束了,因為前世記憶裡,他這一屆是二中歷史上最強的一屆,有二十三人考上了青龍一中,到下一屆就出現斷崖式下跌,只有一半,然後再過三五年,就淪落成不良少年收容地了。
前世房長安以中考687(中考有體育、實驗加試,滿分795)的分數考入青龍一中,可以說很好地完成了老媽的夢想。
不過如今的房長安可不滿足於這個,他笑著問老媽:“您想讓我考哪?”
從容輕聲笑道:“能上縣一中最好。”
言語神態中難得透出一股自豪的喜氣,因為幾個孩子的成績是她最驕傲和歡喜的地方,也是她如今生活中最大的期待與支撐。
房長安笑d縣一中哪夠,我以後要考市一中。”
雲龍市一中可是國家級重點高中,而且隔著鎮、縣兩層高中的遴選,整個黃南集好幾年都出不了一個能走進市一中的學生,難度和檔次都不在一個層次。
從容壓根就沒想過要讓自家孩子去市裡讀高中,聽他這樣說怔了一下,然後嘆息道:“哎呀,你能考上縣一中媽媽就知足啦!”
房長安笑d縣一中保底,市一中是努力的目標。”
從容看著兒子,仍然年輕秀美的臉龐逐漸露出欣慰的笑意,大聲應道:“好!媽媽相信你!”
這是房長安十二年來第一次口出狂言,也是從容第一次對兒子說出這種以往認為只存在於電視劇裡面才有的鼓勵的話語。
不過效果很好,短暫的交流讓母女倆心情都很好,房祿軍開著車也聽到了一些,雖然沒說話,估計也不相信,甚至有的不以為然,但親眼看到了兒子這幾天的「開竅」,又見他這樣上進,心情無疑很舒暢,覺得生活很有奔頭。
自一中門前走過兩三百米,左轉往北,走到底就是鎮二中。
鎮二中不比一中歷史悠久,但建校時鎮子規模不大,因此如今學校就在鎮子中心區域。
但是不知為何,自進入鎮子範圍後一直都是水泥路,偏偏就在二中門前約兩三百米,沒了,變成了坑坑窪窪的泥土路,混著石渣子、煤球渣,前些天又下了雨,坑坑窪窪的很不好走。
從容擔心學校門前不好停車,於是進入石渣子路後,開了一小段,就在路邊找了個空地把車停下來了。
因為前幾天去過了大爺家,今天就不打算去了,直接去學校報道。
房祿軍拎著被褥,從容拿著包,房長安揹著自己的小書包,裡面空空的一本書都沒有,跟著爸媽一塊走向學校。
路兩旁都是民房,看著就透出一股時代氣息,不過房長安已經習慣,因為二十年後鎮子也沒多大變化,而且前幾天來過了,不覺得很稀奇。
靠近校門的幾家都開著小賣鋪,已經有不少學生家長送孩子過來了,小賣鋪門前偶爾能看到孩子和家長的身影。
前世房長安畢業後就再也沒有走進這所校園一步,但記憶仍清楚,呈東西向,走進校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大操場,沒有塑膠、草坪,只有泥土煤爐渣,不少地方都是積水。
操場盡頭是廁所,分男側、女廁,以及教師專用的男女廁。
廁所右邊是學生生活區,有宿舍、食堂和小賣部,操場右手邊是教學樓,就一棟,共四層,四層是鎖住的,不許學生上去,也就是隻用三層。
教學樓東端,也就是靠近校門這一端是行政部,一樓公告牌上貼著紅紙,上面是學生的分班資訊,一堆家長正圍著看。
房長安和從容都已經提前從大哥房祿國那裡得知了兒子的分班資訊,不過還是拎著東西又跑過去看了一遍,確認兒子在初一四班。
初一有十六個班,每個班級五十人左右,一班到四班是重點班,五班到十六班是普通班。
這跟後世賣手機的中杯起步有異曲同工之處,我不說這是差的、低配的,說是普通版、標準版。
房長安對分班資訊沒興趣,揹著老媽給自己縫的布包,站在人群外面偷偷地打量著未來的同學們,沒發現有眼熟的。
事實上他對於初中的記憶已經極少極少,看到熟人也未必認得,不過……長得好看肯定就眼熟了。
確定了分班,房祿軍一馬當先,又帶著媳婦和兒子去宿舍,走進生活區的圓形門,迎面就是食堂,搭著棚子,棚子下面是桌椅,看起來髒兮兮的,旁邊也有房屋,但學校肯花錢搭棚子,說明裡面空間肯定不大。
進門左手邊,也就是西邊是學生宿舍,依舊是圓形門,牆壁都被刷成了一種奇怪的黃綠色,圓形門旁邊,對著食堂有個小賣鋪。
走過圓形門,左邊男生宿舍,右邊女生宿舍,男生宿舍是一層平房,女生宿舍是兩層小樓。
走進男生宿舍,左手邊是警衛處,警衛員看起來四十多歲,拎著個警棍站在那吆喝:“是初一的吧?幾班的?三班107,四班108,六班也是108,十一班109……那邊那邊。”
房祿軍重新找警衛員確認了一遍,然後抱著麻皮口袋,在家長群中找到了108宿舍,門看起來小小的,宿舍卻極大,密密麻麻擺著一張張上下兩層的床鋪。
“我靠他娘哩,這麼多人?”
一眼望去,這一間宿舍裡面擺著有十幾張上下鋪,右手邊並排了七八張,左手邊先是東邊並排七八張,然後又橫排了兩張,把裡面的劉張床給堵在裡面了。
“這裡面的人怎麼出來啊?”
從容也抱怨一句,房祿軍已經去看右邊的床鋪,肯定這邊睡著舒服,可惜目光一掃,都已經被搶光了,家長正在幫著孩子鋪床。
從容指著門前的下鋪說道:“這裡吧,進出方便。”
房祿軍一想有理,好的已經被搶光了,不能讓兒子以後每天都要爬別人的床,卻沒想過一旦睡在外面,每天就得有多少人要爬兒子的床進出。
房祿軍剛把麻皮口袋放下,前面一對夫妻也抱著行李走了過來,大抵原本想要一等鋪,後來發現沒了,於是來找二等,生怕淪落到裡面的三等去。
看到房祿軍把被褥放下,那當媽的中年女人問:“你們這裡幾個人啦?”
從容打量了一眼對面的一家三口,夫妻倆看著都有四十來歲,男孩子看著跟房長安差不多大,一張圓臉,看著都很老實的一家人,這才答道:“就我們一個。”
“那我們兩家的孩子搭一下行不?”
對面夫妻倆也同樣打量了一眼房長安一家,見也都和氣,男人開口說道。
從容笑道:“這有什麼行不行的,把東西放下吧。”
房祿軍幫著那男人把被褥放下,又道:“先別鋪,等下里面的人要過。”
“對,對。”
房長安在旁邊暗暗哀嘆,是的,這間大宿舍不僅擺了十幾張上下鋪,而且每一鋪都要睡兩個學生!
也就是說一間寢室要睡五六十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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