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不肯回家,因此早自習下課之後,房長安偷偷地給宋玫打了個電話,詢問是否有殘疾證之類的證件。
宋玫5號到學校報道,今天已是3號,她仍在店裡上班,因此接電話比較慢,聽房長安說了情況之後,她想了一下,並不清楚這方面的狀況,於是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回家裡面問一下吧。”
“行,有結果了你回頭告訴我。”
“好。”
宋玫猶豫了一下才應道。
她明白房長安的意思,宋棠至今不願意回家,自然也不願意去用那個人的證件來試圖去多申請助學金,因此房長安要她拿到證件繞過宋棠,直接給他。
“謝謝你啊。”
“別客氣,我可是班長,要為選票負責。”
房長安笑了笑,“沒事的話我掛了啊。”
“嗯。”
宋棠輕輕應了一聲,掛掉電話繼續忙碌。
她如今在市中心的第二家“來福水煎包子”,這裡離家更近,因為價格偏貴,最初開店時生意不算很好,不過經過一個暑假已經慢慢形成了一批熟客,加上名氣打出去了,如今生意已不比商業區那邊差,且因為地段緣故,一天裡面幾乎每個時間段都有客人。
八點左右開始早高峰,忙完之後略作休息,打掃收拾,然後吃了兩個包子,很快又到了中午的忙碌,忙完再收拾收拾,就快要傍晚了。
宋玫是早班,早上七點半到下午六點,因為店裡面比較忙,她到接近七點的時候才離開店裡。
高考之後,她原本借宿在一個好友家裡,但總不好一直住在別人家,曾搬到家裡面住了兩天,然後又搬了出來,這兩個月都是與店裡面的一個店員合租,等開學後就會搬到學校宿舍去住了。
她已有接近一週沒有回過家,下了公交車後特意到旁邊的水果店裡面買了一些橘子和香蕉。
她自小就懂事,但原本這種事情是不必她來操心的,因為家裡不缺這些,不過自從半年前的變故之後,家裡境況驟然拮据,宋母很少在浪費錢買這些,她於是偶爾會買一些帶回家。
“宋玫回來了啊?”
因為不想被人認出,宋玫特意往小區反方向走了一段路,到菜市場裡去買水果,不過在小區門口,還是被熟悉的鄰居認了出來。
“嗯。”
她露出笑容應了一聲,走進了小區。
仍是晝長夜短,但七點多的時候暮色也已經籠罩下來,從小長大的地方連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她甚至恍惚間覺得似乎在角落看到了小時候自己與妹妹玩鬧的身影,但那顯然是錯覺。
這是雲龍市比較早配了電梯的小區,如今稍顯有些舊,但使用尚無影響,出了電梯,她默默地拎著袋子打開了家門,聽見裡面傳來的爭吵。
搬進這個“新家”的時候,她尚在小學,印象中一家人都很興奮,明亮、寬敞、乾淨,似乎還有些微裝修後殘餘的味道,隨後的這些年裡面,這個家慢慢熟悉,失去了新鮮感,但一直都是乾淨的。
不過近來似乎凌亂了不少,地板也不再總是那樣乾淨了。
“我死了你就清靜了是不是?”
“你巴不得我早點死了,好不拖累你,你好去找野男人是不是?”
“你就是個婊子,你們母女三個都是!”
“狗日的!”
“一點良心都沒有!”
“你怎麼不想著我養了你多少年?我養了你們母女三個多少年?”
“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的時候你怎麼不這樣說?”
“啊?”
“你那時候怎麼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這是主臥裡面宋遠暴躁憤怒的聲音。
然後是廚房裡面宋母冷淡的回應,宋玫記得媽媽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魏淑儀,還學過舞蹈,當過老師,她看過一張媽媽年輕時候的照片,很漂亮,屬於那種很有氣質的美人。
她聽見她說的是:“你想死自己上吊去,沒有人管你。”
“我為什麼要死?”
“我就是要好好活著!”
“你們越是想讓我死,我越是要好好活著!”
“你這個婊子!是不是想讓我死?啊?我一天都沒吃飯了,你是不是要餓死我?”
“你白天干嘛去了?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找野男人去了?”
廚房裡面只在間隙淡淡地回了聲:“我不找野男人你哪來的錢吃飯吃藥?”
“你就是個婊子!妓女!你們母女三個都是……”
主臥那邊的聲音愈發粗暴,然後是一串汙穢的罵聲。
宋玫換了拖鞋,並且把鞋架上沒放好的鞋子整理了一下,將袋子放在客廳茶几上,順便收拾了一下上面的藥物盒子放在袋子裡面繫好,然後走到廚房門口喊了聲:“媽。”
正在用刮絲器刮土豆絲的宋母被嚇一跳,看到是女兒後鬆了口氣,隨即表情又僵了僵,然後擠出一個笑容道:“玫玫回來啦?”
宋玫笑著點了下頭,又走到主臥裡面,已經停止了漫罵的宋遠半躺在床頭上朝女兒露出一個笑臉:“玫玫回來啦?”
宋玫沒有說話,只是彎下腰將地上的一個藥瓶撿起來,然後一粒一粒的將散落的藥丸拾起放入藥瓶內。
“爸爸行動不方便,吃藥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
“你坐過來,陪爸爸說說話……”
“玫玫……”
宋玫將藥丸都撿起來,然後將藥瓶放在地面上,無視了宋遠“你把藥放過來,爸爸夠不著”的話,轉過身走出房間,順手關上了房門。
她簡單清掃了一下客廳,然後洗了手來到廚房。
宋母正在切土豆絲,看到女兒投來疑惑的目光,露出笑容道:“你不是愛吃切的嗎?”
“我吃過了。”
宋玫來到洗碗池前,拿起洗碗布刷洗裡面沒有清洗的碗筷。
沉默之中,窗外的暮色裡隱約傳來汽車的鳴笛和附近不知誰家孩子的歡鬧聲。
宋母切好了土豆絲,泡在水裡面,又切了生薑、蒜、青椒,然後打開了煤氣,等待鍋熱的過程中,她用鏟子在鍋裡面劃了劃,讓裡面的水珠散開,然後很突兀地說了聲:“今天比較忙,下班有點晚。”
宋玫用剛剛洗好的碗盛了蔥薑蒜放在灶臺前,笑道:“我也是,這段時間店裡面生意越來越好,我看比較忙,快到七點才下班……”
宋母沒有說話,沉默地將佐料與土豆絲放進鍋內,又似想起來什麼,道:“冰箱裡面還有一點肉,你拿過來。”
“嗯。”
宋棠去冰箱裡面取出剩的一小塊肉,放入水中化凍,又找出一個洋蔥,幫忙切好。
“給我吧。”
宋母把土豆絲盛出來,從女兒手裡接過菜刀,宋玫於是站在旁邊說起了妹妹的貧苦助學金申請的事情。
“能有多少錢?”
“她班長說如果能申請到特困的話,一個學期有兩千,如果普通的話也有一千。”
“這麼多?”宋母有些吃驚。
“嗯。”
宋玫點點頭,“大學裡面肯定也有,我到時候也申請一下,好像除了學校的,還有國家級貧困助學金……貸款也已經申請下來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等我這個月工資發了,給他買一個輪椅吧。”
宋母看了女兒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切菜,隨後想到切的是洋蔥,又抬了起來,說道:“不用。”
“一直在屋裡面,他脾氣會越來越壞的。”
“沒事……買了輪椅該發脾氣還是要發脾氣,都一樣,不要浪費錢了,你們還要上學。”
“我有貸款,平時還可以兼職,加上假期打工,夠用了。”
“暑假太短了,賺不到多少錢,你的錢得用一年呢……不要浪費。”
“買輪椅不是浪費啊。”
宋玫勸說了幾句,宋母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說道:“過幾天再說吧,先把助學金申請到。”
她把兩個菜都撥出一些放在一個盤子裡面,然後拿了一個在電飯煲裡面熱好的饅頭,送到臥室裡面,然後又回來,宋玫已經盛好了三碗稀飯,依舊是宋母端了一碗送進臥室。
兩個月前宋玫搬回來住了兩天,給宋遠送飯的時候被他在床上伸手抓住,宋母將一碗剛盛出的稀飯都從他脖子領口倒了下去,將女兒救出來,此後就再也不讓她靠近了。
從臥室出來時,宋母將剛剛辦好沒多久的殘疾人證拿了出來,這是原本為了宋玫大學裡面申請貧困生補助以及國家低保補助辦理的。
她將證件給了宋玫,然後又遞出了另外三個本子,宋玫看到是房產證和兩張存摺,有些奇怪地問道:“您給我這個幹嘛呀?”
“你拿著吧。”
宋玫搖了搖頭,還是將三個本子都放在了桌上。
宋母猶豫了一下,沒有再繼續遞給女兒,拿起存摺道:“這張是我以前存的,有兩千塊錢,密碼是你的生日;這張還剩下六百多,密碼是你妹妹的生日,還有房產證,回頭我都放在你臥室桌子裡面,我怕他什麼時候又發脾氣,再給撕了。”
宋玫遲疑了一下問:“他還經常發脾氣嗎?”
“好多了。”
宋母沒有多說,打開了電視,又指了指桌上的兩分菜,笑著說道:“你多吃一點。”
宋玫沒有再說已經吃過飯的事情,夾了一根土豆絲慢慢吃。
陪著媽媽吃完晚飯,又幫忙收拾了一下,拿了殘疾人證件和幾張病例單出了家門,時間已近晚上九點。
宋玫知道市一中晚自習是九點結束,而坐公交車到學校還需要接近半個小時,因此沒有再過去,慢慢地往自己的住處走過去。
這是農曆的七月二十二,下弦月,此時還未到下半夜,浩瀚幽遠的夜幕上只有幾點星光閃著,她在路燈照耀下慢慢地往回走,不知道過了多大會,手機響了起來。
是妹妹打來的電話,意料之中地告訴了她可以申請貧困助學金的好訊息,但並沒有提起需要什麼證件。
宋玫也沒有提起,笑著與妹妹說了會話,腳步不由自主地輕快了一些,到了租住的民房外面又閒聊了一會兒,才掛掉電話輕手輕腳的進去。
第二天早上,她與房長安約定了時間,然後中午忙完之後請了假,坐公交來到市一中。
時間剛過兩點,距離上課還有不到半個小時,校門前的小籃球場仍有男生在打球,她在球場旁邊將殘疾人證交給了房長安,再次道了謝。
房長安還沒來得及謙虛,宋玫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以為是店裡打電話催自己,不大好意思的衝房長安笑了笑,然後拿出手機,卻是陌生的號碼,有些疑惑地接通。
“喂?”
那邊是一個低沉穩重的中年男人嗓音:“你好,是宋玫嗎?”
“是,你是?”
“我是南城派出所的民警……”
對方的自我介紹讓宋玫懵了一下,然後聽見對方繼續問:“你認識魏淑儀嗎?”
宋玫心裡面猛地顫了一下,莫名地覺得呼吸有點困難起來,很努力地保持著鎮靜,但還是聽見自己聲音似乎有點顫抖:“她是我媽媽……她,她怎麼了?”
那邊的民警似乎微微地嘆息了一聲,“你馬上到南城派出所過來吧。”
“好,我這就過去。”
宋玫沒有停頓的立即應了一聲,轉過身就往校門口走過去,但走的很慢,周圍的聲音似乎都不存在,也沒想起要跟房長安說一聲,只記得腦海裡面一片空白,但仍追問了一遍:“我媽……她怎麼了?”
聲音聽在耳邊,她才有些驚愕的發現自己聲音不止顫抖,似乎還很虛弱,又像是要哭的樣子……
電話那邊沉默了兩秒鐘,才似嘆了口氣,聲音輕柔了很多,但並不能分毫更改話語的內容:“她殺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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