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足夠自私罷了。”
柳小江抬眼望向漂浮在自身左側空中的馮寶寶，隨即臉不紅氣不喘的直視著老人的雙眼，道：
“我承認您老看的確實不錯……”
“我的確是將這傢伙當成了友人，初衷……或許是因為同為異類的同理心，又或許純粹只是因為可憐她的遭遇，所以並不想見到她這與我差不多的存在，最終放下大逍遙、大自在而走向毀滅。”
說到這裡，
饒是柳小江臉皮夠厚，也不免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作為一名修道之人……”
“我自然很清楚‘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含義，因為這本就是我道門先輩親口所言的一句哲理。”
“但這句話，其實也是要分辨情況的……”
“我的確不是一條水中的游魚，所以很難理解這些水中之物的想法；可我雖然不是馮寶寶本人，卻依舊能透過作為同類的同理心，大致推測出對她本人而言，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我當然知道在馮寶寶眼裡，身世的重要遠遠超過了所謂的生死，為了找回自己的身世，她甚至不惜放棄一切，哪怕自身其實已是世上難得的一種存在，哪怕自己距離逍遙自在僅有一步之遙。”
“我能理解這種想法，但不贊同這種理念……”
“我明白我們這種壽命近乎永恆的存在，孑然一身到最後，終有一天會變成只能依靠著記憶活下去的生物，而她卻連這份記憶之中最為寶貴的部分都沒有，‘危機感’必然使她對此趨之若鶩。”
“儘管就連她自己可能也並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會執著於過去的身世，甚至不惜為此無視身邊所擁有的‘現在’………”
“但我知道……”
“馮寶寶之所以會是今天這樣執著，本質就是因為她並非憑藉自身做到了長生不死，而是透過其他方法、付出了一定代價才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其中………就包括了那部分最為寶貴的記憶。”
“而且……”
“這一切都是在她本人並不知情的時候發生的，以至於就連那部分其實並非長生不死代價的記憶，也是因為有人覺得她‘忘了’或許才最佳，才能讓她成為那種無憂無慮、大逍遙大自在之人。”
“當然……”
“這種情況也很有可能並非誰的自以為是，反而更有可能是在造就了馮寶寶的長身不死之後，有人想要利用這種方式來保護馮寶寶今後的安全，又或許想要保守如何‘造化’長生不死的秘密。”
“不過，我並不在意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因為這一切都是在某種‘造化’真正完成以後，純粹是基於某人的個人想法而最終發生了變化的一種結果，與之所以造化馮寶寶的初衷並無關聯。”
“我真正在意的……”
“也只不過是馮寶寶究竟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又到底為何非要為了當年的一些事情買單不可，我在意的…………只是馮寶寶這個人，而不是她身上發生的事。”
“她之前與我轉達過張楚嵐的幾句話。”老人對此點了點頭，道：“說是……”
“你其實一早就知道這馮寶寶的身世，但卻明確表達了不會在此事上幫忙，所以………他們就把主意打到了我這老東西的身上，希望我能在事後的將來，幫忙從你身上問出這丫頭的一些過往。”
“現在看來……”
“恐怕不管究竟是誰，只要想問這丫頭的身世，你為了滿足自身對她的期望，也是一定會選擇閉口不提的吧。”
“畢竟，你因為足夠自私，所以只在意自己，你不希望友人走向毀滅，因此才會選擇對其身世進行隱瞞，而她的身世問題一旦被其所知曉，也就一定會在未來將其逐步引向毀滅。”
“沒錯。”柳小江對此也並未否認，反倒大大方方的承認道。
“長生不死……”
“我自己便能做到這樣的事，也能讓身邊的人一起長久活下去，所以我根本不在乎那所謂的羽化，也不在乎馮寶寶身上存在的秘密，我只是不願見到友人，為了我所認為的‘小事’而死。”
“我可以忍受我所認同之人，背離我的願望與期待走上自己的路，只要這條所謂的道路並非通往毀滅，哪怕過程很痛苦我也願意讓他自己承受。”
“但若是一條我所能預見的毀滅之路……”
“我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友人，在我目光所及之處由於一時的衝動，最終走上了一條除了毀滅別無他物的道路，即便…………他們可能會因為我的自私，而產生針對我個人的恨意。”
“但因為你的實力，以及修為所帶來的眼界，你這種‘自私’若從長遠來看，他們也終有一天會感謝你的…………不是麼？”老人這才明白了柳小江所謂的自私，其實也並不全是在滿足私慾。
畢竟，人家剛才自己也說了，只要不是通往毀滅的道路，哪怕友人為此感到痛苦與疑惑，他也並不會選擇插手友人的選擇。
而一條通往毀滅的道路，甚至是除了死亡什麼都沒有，就算是友人自己所做出的選擇，但這種事若站在客觀理智的角度來看，誰又能說它其實是一條正確的道路呢？
死了！
可就沒了！
什麼也都沒了！
一切的一切也就都沒意義了！
老人剛才即便是能夠坦然的面對死亡，並由於早已發揮完了自身所有的光和熱，所以才可以無視死亡這種事所帶來的恐懼，但只要情緒上真正的冷靜下來，誰他孃的會覺得自己已經活夠了。
都說英雄死而後已，但只要成了英雄之事，不死………難道就不是英雄了麼？！
英雄之死之所以會有意義！
那也是因為英雄慷慨赴死時所做之事，必將在後世永遠存活於人們的內心之中！
他們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也是活著！
“也許吧。”柳小江對於老人這些話同樣並未給予一個明確的回答，因為他覺得自己畢竟是做出了有違馮寶寶本人意願的選擇，客觀上來講就算再正確，主觀上來講也是個爛人。
“不過，我並不奢求對方的理解，她能好好活在當下就已經足夠了，為了已然不在的過往而犧牲現在，在我這種自私且自大的人看來…………著實是太傻了。”
老人能夠理解，而馮寶寶不能理解，那麼這‘正確’便毫無意義！
老人如此客觀，也難免會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歸根結底也是他自己並非此事的當事人，並不能完全用他所理解的正確來代入馮寶寶。
而且，
柳小江在此事上真正重視的也並非老人，而是馮寶寶這個真正會被自己所影響的友人。
“那……你小子回去打算如何處理這丫頭。”老人伸出柺杖指了指仍然漂浮在空中無動彈的馮寶寶。
“既不願意幫她滿足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又不願意讓她繼續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惹事，難不成還要將這丫頭近乎永遠的囚禁在身邊麼？”
“關於這件事……”柳小江緩緩伸手從懷中掏出了噬囊，隨之解除了束縛著馮寶寶的能力，接著直接一個異常兇狠的手刀將馮寶寶放倒，就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一下是否會將對方打成傻子似的。
“我覺得您老作為一個普通人，應該也還是不要太過了解為妙，畢竟您老不在意的東西，等未來有了繼承者之後，他在不在意可也就兩說了。”
“你這……”老人親眼見到柳小江用手砍在馮寶寶身上時發出的巨響，當下見到馮寶寶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模樣，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起了柳小江到底有沒有輕重。
“……真的不會一下把這丫頭給達成白痴麼，要知道這丫頭的腦袋似乎本來就挺瓜的。”
“哦……沒事兒的，她遠比您想象的結實，太輕了反倒對她不起作用。”柳小江看了眼頭上頂著大包趴在地上的馮寶寶，隨即便用手中經過改造的噬囊將其直接吸入了法器。
“您接下來也可以放心了，除了馮寶寶這幾個不懂事兒的傢伙，外面也根本不會有誰敢對您老人家下手，今日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了吧。”
“啊……”老人對此微笑著說道：“小江，我會把能做的都做完，未來……一切可就都看你們的了。”
“您還是要承擔那所謂的罪孽麼。”柳小江見此眼神複雜的看了看老人，但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阻止對方的話。
“算了……”
“既然您覺得那才是正確的選擇，我一個對權力與地位毫無興趣的看門狗，也就不再用自己的思維方式來考慮這種事兒了。”
“你絕不是看門狗。”老人搖頭道。
“你一定要成為腳下這片土地真正意義上的守護神，未來…………如果像我這樣的人真的有人犯了傻，你有那個責任及時出手將影響降到最低，然後再以守護神……或是災厄的身份給予警示。”
“哼哼……”柳小江不以為然的笑了笑。
“您難道不怕我出爾反爾麼，要知道…………我若想顛覆這世道的一切，到那時可就沒人能阻止我了。”
“我不怕。”老人微笑道：“而且，難道你現在想要顛覆一切，就有人能夠成功阻止你嬴勾了麼？”
“人可是會變的……”
“與其相信外面的他人，我更願意相信一個在擁有絕對力量時，還願意坐下來與我仔細商討未來的異類。”
“……您贏了。”
“哈哈哈……老東西這一生，就沒怎麼輸過。”
“…………”
……
柳小江離開以後，
“……原來這小子還真他孃的會飛啊。”老人抬頭望著已不見柳小江身影的夜空，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查爾斯站在一旁看著無視頸椎病，忽然將腦袋仰的那麼高的老人，道：
“老領導，您是不是頸椎病又犯了，要不要我現在就去把醫生叫過來……”
“…………”老人。
“…………”查爾斯。
“……去吧。”老人沉默了良久後忽然開口認慫道：“嘖，小江這小子哪都好，就是一點也不知道尊老呢，這他孃的嗖一下就飛走了，也不知道老頭子我心臟受得了受不了。”
“好，我現在就先扶您進去，然後馬上去叫醫生過來。”
“嗯，你最好也是嗖的一下就去，然後嗖的一下就馬上回來，老頭子我習慣習慣就好了。”
“………”
“怎麼？不會？你個完蛋玩意兒！人家都會你怎麼就不會呢！小查你還是不是個年輕人了！咋就沒有點志氣！不會學啊！”
“老領導，您今天心情真好。”
“呵呵呵……你也看出來了，沒辦法啊，他真的來了，這對我來說的確是件好事，起碼確認了這小子並沒有在秘密計劃著什麼，或者說…………不管做什麼，至少都不會是我所不願看見的。”
“但，主人殺了公司的所有董事，您之前不也對此很是………”
“唉，這麼說雖然有點對不起小趙，但公司的那幾個董事會成員，就算他們沒有死在小江的手裡，事後也不見得能在我這活的很滋潤，除了小趙也就那個小黃還行，其他幾個………並不可惜。”
“那您之前還那麼……”
“我氣的不是幾個董事會成員的死，而是小江這小子突然針對董事會的行動，畢竟他之前可從未說過要收拾公司的其他人，一時間…………也只是有點懷疑罷了。”
“現在您釋懷了？”
“嗐，釋懷可就過了，我本來也沒糾結什麼不是，就只是對這小子有些懷疑而已，但過了今天…………畢竟沒有比不希望我這老東西死去，更能證明他其實並未秘密計劃著什麼，不是麼？”
“老領導，我雖然知道不該說這話，但您老…………心可真黑啊！”
“……咳，別亂說，我可沒有算計什麼，只是遇上了順便試探一下，這世上哪有什麼人能狠心連自己的命都算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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