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細蛇的越來越多,老人的神情自然而然便越來越嚴肅,就連他的額頭,時不時也有汗珠滴落,陳朝站在一旁,大概也知道重鑄斷刀此刻到了極為關鍵的時候,也是屏氣凝神,好生去看,但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老人十指不斷翻動,在那鐵水裡挑出細蛇,然後丟入地面,陳朝忍不住看了一眼,只看到那些墜落到地面的細蛇似乎還有生命,正在不斷蠕動。
陳朝蹲下身子,仔細觀察。
老人沒理會他,只是整個心思都在眼前的那些細蛇上,作為鑄劍師,對於飛劍他可以說是得心應手,這修鑄斷刀,卻還是第一次,雖說萬宗同源,但其中的區別,千絲萬縷,想要說清楚其實也說不清楚,許多事情他也只能憑著經驗去做,在整個過程中,有無數時候需要臨場判斷。
陳朝伸手去觸碰其中一條細蛇,只是觸碰瞬間,陳朝便不由得收回手指,那實在是因為這條細蛇的溫度實在是太高,遠比之前在爐子裡的溫度還要高。
「這些不要的東西,等會兒大概還能湊合出做出一柄短劍,你小子要不要?」
老人似乎是終於理清楚了眼前的那些細蛇,這才有了些空閒,緩緩開口,「雖說不能算是飛劍,但堅韌程度,也是世間一等,留著削水果什麼的,也很合適。」
陳朝點頭道:「那就麻煩前輩了。」
老人嘆氣道:「事先老夫的確不知道有這麼麻煩,現在看來,這刀即便鑄好,老夫半條命也沒了。」
陳朝笑眯眯道:「普天之下,不也就前輩一人有這個本事嗎?」
老人笑道:「你這話倒也沒什麼問題,老夫要是死了,你這斷刀,估摸著還真沒人有本事幫你修好了。」
陳朝笑道:「所以不就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嗎?」
「也就是看在那塊千年寒石的面子上,不然你這樣的武夫,老夫都懶得正眼看一眼。」
老人伸手將之前陳朝砍來的青竹丟進爐子裡,臉色好看了些。
陳朝點點頭,笑道:「也就只有陛下那樣的武夫,才能入前輩法眼。」
「你小子是非得要這麼說話?不怕老夫幹到一半故意失手?」
老人瞥了一眼陳朝,對這個認識不久的年輕武夫,老人說不上喜歡,但也決計不會討厭,即便是陳朝之前已經給劍氣山帶來了些不是很好的事情,但經歷了那麼多風浪,活了那麼多年,老人自然也不會在意太多。
「前輩這樣的鑄劍大師,難道沒有自己的操守?這樣說起來,晚輩是斷斷不敢相信的。」陳朝笑眯眯看著老人,論起嘴上功夫,恐怕這一代的年輕修士裡,幾乎就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及得上陳朝。
老人冷笑道:「別拍馬屁,去門口守著,之後老夫不出聲,什麼人都別讓進來。」
「那前輩要是在裡面出了什麼意外?」
「滾!」
「好的。」
陳朝點頭,當即起身,來到茅屋門口,關門之後,坐在老人一直坐的椅子上,這才揉了揉眉頭,這些日子,雖然鑄刀的事情輪不到他做些什麼,但光是讓他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經讓他身心俱疲了,要不是這會兒有老人開口吩咐,陳朝估摸著會直接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不過這會兒的陳朝,雖然心累,但還是對斷刀重鑄會是什麼光景,滿是期待。
一柄斷刀已經用得那麼得心應手了,等到刀重新鑄好了,陳朝估摸著怎麼都會更加順手。
天底下有無數劍修,自然也有不少劍仙,總說這個殺力強大,那個殺力高,但實際上用刀的修士,不僅不多,好像就真連以此出名的都沒有?
陳朝搖搖頭,輕聲感慨道:「這座天下再等等。」
……
……
李恆在山中逗留,其實很多鑄劍師不願意看到,但畢竟是大梁皇帝的特使,他便代表著大梁皇帝,想要明目張膽地將這位趕下山去,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畢竟之前大梁皇帝的意志已經降臨過了,誰都不想再看這位大梁皇帝再出現在劍氣山。
作為山主的楊夫人,不知道本就有這麼個打算,還是因為畏懼大梁皇帝,給李恆安排的住所相當不錯,是一棟風景極好的竹樓,竹樓所用的青竹,也是那片竹海里砍來的,故而風一吹,整座竹樓便有不同聲響此起彼伏,其實讓人聽了,心情便極為舒暢。
李恆站在竹樓屋簷下,看著那位今日緩緩來到這邊的劍氣山山主,微笑道:「若是可以,在下離開的時候,還想帶走些青竹,到時候在皇城裡也建造一座竹樓,陛下想來會很喜歡。」
開口要東西,其實很不容易,怎麼說,都是學問,不過李恆顯得這麼直接,也就只讓楊夫人只有直白回答行不行的事情。
「這樣世上再提及劍氣山,只怕就要說劍氣山沒了骨氣了。」
楊夫人感慨道:「李先生想來知曉,人活一世,很多事情做不做,其實和自己想不想沒關係,外人的閒言碎語,很能影響事情的結果。」
李恆笑道:「那花重金買,劍氣山敢不敢賣?或者說是敢不敢明目張膽賣?」
楊夫人沉默片刻,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轉而說道:「那位陛下好似是不太喜歡給人留下什麼餘地。」
李恆微笑道:「陛下這輩子沒有過多少次有餘地的時候,當初只是想好好做個藩王,可也有人不想讓陛下活,都在死地了,也就無所謂什麼餘地了。」
「這種話,大概也就只有李先生這樣的天子近臣才敢說了。」楊夫人看了一眼李恆,對於這個看似尋常的內侍,他倒是一直謹慎對待。
「哪裡有什麼天子近臣,在陛下眼裡,在下不過是個親近些的僕人,在大梁朝做官,有人想的是那些名利,所以這些人,在陛下眼裡一直都是臣子,但在下運氣好一些,早早便跟在陛下身邊,關係親近一些,自然有些話便可以說一說。」
李恆笑眯眯道:「像是山主這樣的修士,自然不願意承認是大梁子民,也不願意承認陛下是天下共主,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天下那麼大,人那麼多,陛下也管不過來,更不想管。」
楊夫人問道:「既然如此,李先生上劍氣山做什麼?」
李恆這一次笑而不語,只是從屋簷下走出,走了幾步,站在一棵樹下,伸手摘下一張樹葉,笑道:「一張樹葉而已,山主不會在意,這棵樹想來也不會在意,但想要的人,自然會在意。」
楊夫人還是沉默不語。
李恆突然感慨道:「經營海外這麼些年,咱們大梁運氣還是不錯,還是有了些收穫,那塊千年寒石,多好的東西啊,可惜了,咱們陛下只是個武夫,不用劍。」
楊夫人看著那棵樹,沒有說話,兩個人看起來只是閒聊,但實際上誰都知道,他們聊得從來都不是那張樹葉,也從來不是所謂的一些無關輕重的東西。.
楊夫人輕聲道:「天底下太多東西是這般了,正需要的人拿不到,不需要的人卻有很多。」
李恆搖頭道:「東西在誰手裡,卻不是一直在你手裡,可以拿出去,只要願意。」
楊夫人說道:「這又涉及了流言蜚語的事情了。」
李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如此來看,陛下這般人,當真了不起。」
楊夫人沒有反駁,只是說道:「可這樣的陛下有幾人?」
李恆沒有說話,只是朝著楊夫人招招手,兩人在樹下的竹椅坐下,李恆這才說道:「在
下離山之後,朝廷會有一批物資送往劍氣山,不要錢,算是補償劍氣山,也算是贈禮,具體怎麼想,山主可以隨意,反正陛下不會說什麼。」
楊夫人皺起眉頭,正要開口。
李恆卻搶先一步說道:「東西一定會到劍氣山,至於山主收不收,而不是讓山主決定,而是告知山主。」
說到這裡的時候,李恆忽然想起了之前還沒離開神都,還在皇城裡,陛下說的那句話。
「誰叫這個天下姓陳呢?」
其實這會兒仔細想想,不是誰叫這座天下姓陳,而是誰叫現在的皇帝陛下是陛下呢。
陛下真是太霸道了。
可誰叫這是自家的陛下?李恆沒覺得不妥,反倒是覺得正好。
「你們那位陛下還真是不喜歡給人留餘地。」
楊夫人再次感慨,這次言語裡倒是多有苦澀,李恆聽得出來。
「陛下沒把事情做絕,還是有餘地的,山主還有得選。」
李恆說了這句話,但還有半句話藏在嘴裡,沒說出來。
楊夫人這會兒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有沉默,面對這麼一位大梁皇帝,他還能做什麼?
李恆忽然問道:「那小子鑄刀還要多久?」
楊夫人搖頭,「不清楚,但估計時日不短。」
李恆點點頭,笑道:「那山主還有的是時間。」
楊夫人看著李恆,無奈苦笑。
李恆正色道:「有句話,希望下山之前,都用不著說。」
——
前文裡的徐夫人是筆誤,馬上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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