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騎軍和妖族騎軍在漠北平原上的對峙,在整個人族的歷史裡,還是頭一份,在整個大梁朝兩百餘年的歷史上,同樣是頭一次。
那支從南方一路深入漠北的騎軍,已經遭遇了不止一場大戰,如今整個騎軍上下的所有士卒,幾乎都是疲倦不已,可當他們看到了那位舉世無雙的大梁皇帝后,那本來疲倦不已的身軀,便又充滿了力量。
大梁邊軍,為人族而戰,在這冰天雪地的漠北,他們無怨無悔,但誰不願意被人高看一眼,誇讚幾句,不為別的,就也想被人認可,那麼即便死在這裡,也會覺得心裡過得去。
所以之前李長嶺領著騎軍出征之前,才會說這一趟走完,他肯定要讓那些神都裡的讀書人對他們說幾句好話,寫幾篇文章稱讚一番,那本是鼓舞士氣的舉動,但到了這會兒,其實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因為他們已經見到了那位大梁皇帝,那位人族的名義上的領袖,整個大梁朝真正的主宰者,那是多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此刻卻都已經來了漠北,和他們一起,並肩而戰。
這等殊榮,他們這次只要不死,走回去和袍澤們說上一番,那定然比殺了幾個妖族更值得吹噓。
說得更為通俗一些,這便是可以吹一輩子的事情!
妖族大軍那邊,又有一支大軍匯聚而來,領頭的正是大祭司和那位妖族大將。
之前他們和大梁邊軍相遇,原本以為不管如何都能夠攔下這支騎軍的北上,但卻沒有想到,最後硬生生是被這支騎軍鑿開了一條口子,硬生生撕開屏障,繼續深入漠北,他們沒辦法,只好繼續追趕,並且通知其他妖族軍隊,要將這支騎軍扼殺在漠北。
可還是晚了一步。
如今那位人族君王已經和他最終忠誠的追隨者相遇了。
大祭司騎著胯下異獸來到妖族大軍陣前,看向那位如今光景不可謂不悽慘的大梁皇帝,敬佩道:“陛下不凡,能在我主手下安然離開,如今想來我妖族大軍也攔不下陛下,便任由陛下南下便是。”
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無數妖族將領都皺起眉頭,紛紛出聲,不能理解大祭司的選擇。
大梁皇帝沒有死在妖帝手中,這件事他們自然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沒有死在那位妖帝陛下手裡,他們便不意味著要眼睜睜看著大梁皇帝南下離開,要不然他們調兵遣將,搞出來如此大的陣仗,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攔下和妖帝一戰之後,註定就會重傷的大梁皇帝。
可大祭司這一開口,便讓他們都有些迷茫了。
為何要放大梁皇帝南下?
大祭司沒有解釋,他只是擺了擺手,讓妖族大軍讓開一條通道,好像就是擺出讓大梁皇帝就此離去的意思。
他比其餘的妖族將領知曉的事情要多得多,之前大梁皇帝一路南下,已經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攔截,那些妖族大軍,大部分都有妖族的大妖壓陣,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沒能夠攔下眼前的人族君王,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大祭司便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大梁皇帝即便再是什麼強弩之末,再是什麼油盡燈枯,想要將其徹底留下,只怕都要付出極大慘重的代價,甚至於即便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也不見得能成。
不過能讓他做出這抉擇,也不只是因為大梁皇帝無雙的威勢。
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
這裡還有大梁的邊軍在。
如果大梁皇帝就此離去,對於北境邊軍來說,定然是極大的重創。
這種重創,不見得只是在吞掉這支邊軍而已。
……
……
大梁皇帝收起那朵紫色的野花,沒有說話,只是沉默面對妖族大軍。
鬱希夷忍不住感慨道:“這位大梁皇帝氣魄,真是舉世無雙,竟然還能讓妖族折服!”
方外修士,一向不視自己為大梁子民,這麼開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早就是重傷的柳半壁聽著這話,忍不住譏笑道:“傻小子,你懂什麼?”
鬱希夷一怔,本來還沉浸在對大梁皇帝無限敬佩之中,此刻聽到這話,宛如身上的熱血都被一盆涼水澆滅,這才不好意思問道:“敢請前輩解惑?”
柳半壁瞥了一眼前面黑壓壓的妖族大軍,緩緩開口,聲音算是比較溫和,“妖族大軍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攔下陛下,實際上到了陛下這樣的境界,若只是想要離開,這幾十萬妖族大軍也好,還是再多來數位大妖也好,都很難攔下陛下,一位這樣的絕世武夫,不管不顧地想要離開,這天底下真沒多少人有辦法。”
“也就是說,這位大祭司是識時務,不願意多做努力,免得傷亡過大?”
鬱希夷自顧自點頭,心想如果是這般的話,那也就不能只說是折服了,這期間當然還有自己的算計在裡面。
“錯了,哪裡這麼簡單。”
柳半壁眯起眼,輕聲道:“妖族擺出這陣仗,陛下走還是不走,若是走了,身後的大梁邊軍還要不要?即便這些邊軍能心甘情願地為陛下送死,那妖族不見得就要全數都將他們留下,殺了大半,最後留下個三五千人回到長城,再把今日的事情說說,你看看這北境這麼些年凝結起來的軍心,到時候散不散?”
柳半壁嘆道:“其實在這北境,別的名利到底還是留不住人的,這幫人能熬下去,其實就為了一口氣,要是這口氣散了,再聚起來就不容易了,到時候整個北境潰爛,哪裡需要妖族大舉進攻,光是從我們自己這邊,就慢慢爛了。”
鬱希夷聽得心中震撼,他不過是個劍修,平日裡練劍殺妖,還算是擅長,這種勾心鬥角,城府算計,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他喃喃道:“這群妖族,有八百個心眼子。”
柳半壁微笑道:“在這個世上,你想要沒有城府地活下去,其實也簡單,等你什麼時候劍道通天,凡事就一劍而已的時候,那就不需要心眼了,一切都用劍解決。”
鬱希夷揉了揉手掌,沒有答話。
……
……
雪原之上,雙方此刻都在等那位大梁皇帝做選擇,其實李長嶺早就做好準備,一旦皇帝陛下若是選擇獨自離去,那麼他便帶著這身後騎軍殺一場,至於最後結果如何,天知道!
不過說到底,他李長嶺定然不會覺得如今皇帝陛下獨自離去有什麼不對,這位自己的皇帝陛下的命本來就比他們更金貴,拿他們這些人的性命去換,有什麼問題?
更何況,他們早早在深入漠北的時候,便已經想過有這麼一天了……
只是,也肯定是會有些不甘吧?
李長嶺看著漫天風雪裡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抬起頭,沒有說話,其實也不必說話。
對面的大祭司,即便在妖族的地位再高,對於大梁皇帝來說,始終兩人還是沒有站在同一個高度,不用多說。
他在風雪裡,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招了招手。
然後那位大梁皇帝只說了四個字,便讓那些沉默無聲的大梁邊軍,再度渾身熱血沸騰。
大祭司的臉色難看起來。
當時,那位大梁皇帝,只是開口,吐出四個字。
隨朕破陣。
……
……
半日之後,鑿開妖族大軍防線的大梁邊軍只剩下的一半左右,這一場大戰,二十萬騎軍,葬於漠北的,整整十萬人!
妖族大軍,更是損失慘重,倒不是被這些人族的邊軍所傷,而是那位強大帝王的境界實在是太高,戰力實在是太過可怖,他只是在軍陣中走過,便要在瞬息間帶走數百個妖族性命。
至於那些大妖,若是敢和這位大梁皇帝廝殺,也會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大祭司招了招手,召回了此刻還想要追殺而去的妖族部下。
那位妖族大將不甘心地看著南方,惱怒道:“難道就這樣讓他們離開?!”
大祭司說道:“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妖族大將默然無語。
“其實我們早該想到,既然陛下都留不下他,那麼我們也不可能留下他,只是真相往往很難讓人接受,要不然也不會讓我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讓他回去吧,他不見得也能省心,畢竟在南邊,他不見得就能好過。”
大祭司招了招手,然後天地之間,風雪之中,蒼茫的號角聲就此響起,那是妖族在鳴金收兵!
在北境征戰廝殺多年,這些士卒不知道聽到過多少次這樣的號角聲,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要是換做平日,他們自然要高興地驚呼起來,但此刻,卻沒有人說話,他們的身體已經無比疲倦,在大雪天氣和妖族廝殺,本來就不是他們的強項。
戰到後面,其實完全就是靠著一股精氣神在死死支撐。
如今哪裡還有什麼精神去歡呼。
李長嶺渾身浴血,平日裡從來不當是什麼重物的大戟此刻他握在手中,只覺得手臂發抖,幾乎就要握不住。
不過他仍舊很激動,或許對於那些士卒來說,完全體會不到今日是個什麼景象,但他很清楚,這一場仗,不管如何,都是要被記載在史冊裡的,人族和妖族在漠北這塊土地上各自流下無數鮮血。
這一次,是第一次妖族主動退兵。
就這一點,便足以名垂青史。
而能讓他們做到這一點的,大概還是那位身形高大,如同高山一樣偉岸的男人。
士卒們紛紛看向大梁皇帝,眼神里都是不加掩飾的狂熱,只怕是天下沒有任何一個道統,一個流派,能讓門下弟子能有如此狂熱的眼神。
他們從今天起,便已經成為大梁皇帝最忠實的追隨者。
大梁皇帝若是此刻說些什麼,其實對於士氣會是極好的事情,不過他甚至沒有轉過身來,他看著南方,留給眾人一個高大背影,然後一道聲音,在風雪裡傳出。
“帶上死去計程車卒,朕帶你們回家。”
……
……
北境長城城前,已經是滿面風霜的大將軍頂著一頭枯敗白髮,身後則是一字排開的將軍府大小將領。
站在長城之前,大將軍心潮澎湃,駐守北境多年,面對妖族,他只能說是勉強相抗,如今這場大戰雖說謀劃許久,耗費無數心力,但最後其實還是算百密一疏,如果不是大梁皇帝替他們堵住了那個缺口,那麼一場潰敗,根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如今結局,幾乎已經是最好,陛下安然無恙地折返,那前去馳援的二十萬騎軍,雖然折損過半,但還是穿過漠北迴來了。
這樣的結局,本就是這位北境大將軍沒有想過的結局。
他恍惚失神,前面馬蹄聲陣陣,已然有大軍歸來。
大將軍等到大軍臨近,單膝跪地,朗聲道:“臣恭迎陛下凱旋!”
身後一眾將領也是紛紛開口,聲音激動。
大梁皇帝來到大將軍身前,看著他頂著的那頭枯敗白髮,平靜道:“你老了。”
北境風霜這麼大,整年整年熬在這裡,怎麼可能不老?
每日都要擔憂妖族破開長城南下,到時候生靈塗炭,自己便淪為人族罪人,如此憂心,怎麼能不老?
最主要的是眼前的北境大將軍真的已經活了很多年,他在靈宗皇帝在位之時,便已經是北境大將軍了,已經很多年了。
實際上當初大梁皇帝起兵的時候,當時整個世上唯一能夠改變這個結局的,其實就是這位北境大將軍,若是他選擇動用北境邊軍南下神都勤王,只怕大梁皇帝根本沒有機會取勝。
實際上當初那位廢帝的聖旨不止一封來到了北境,但都被這位大將軍按下了。
他不是久掌兵權之後便對皇權漠視,而是因為他北邊是妖族,是人族最大的敵人,有此局面,他並不敢擅自分兵,若是一旦讓自己捲入那皇權爭鬥,最後導致妖族南下,那後果便要比違抗聖旨還要大得多。
因此最後在那場大戰裡,他選擇了沉默,作壁上觀。
最後大梁皇帝取勝,成為這大梁真正的主宰,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清洗這位北境大將軍,將這個至關重要的位子交給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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