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不錯,那輪明月在雲間出現,月光灑落大地,一座痴心觀,都熠熠生輝,彷彿披上了一層輕紗。
在崖下的那些年輕弟子,聽到了葉之華之前說的那些話,他們短暫的沉默之後,有人開口說道:“我好像聽到葉師姐說話了,她沒有拒絕?”
“不也沒有答應嗎?”有女弟子有些不滿,看著崖畔,心想這麼好的雲師兄,果然還是自己無法染指的人。
“師妹這話就有些酸了,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師姐沒有拒絕,那可不就是答應了嗎?”
有男弟子感慨道:“原來葉師姐一直以來都沒有拒絕雲師兄的心思,那他們這麼多年,還真是有些浪費了光陰。”
那被人嗆聲了的女弟子冷哼一聲,轉身便走,根本沒有辯論的心思。
那剛開口的年輕弟子看到這一幕,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師妹會這麼就生氣了,不過很快在他身邊,便有弟子碰了碰他的肩膀,小聲道:“師兄,趕緊去哄哄,師妹你都敢欺負,當心明日師父便讓師兄你下山雲遊。”
那弟子疑惑道:“我也沒說什麼啊?”
聽著這話,周圍忽然響起了好幾聲笑聲,氣氛還是很歡樂。
其實痴心觀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這裡沒有別人所想的那般森嚴,而是十分隨口,一點都不像是道門道首應該有的樣子。
觀主站在遠處,看到了雲間月轉身離去,大概便是去換衣服了,這才心有餘悸地轉頭,看向在場的幾位老道士,輕聲道:“各位師叔,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可還滿意?”
幾個老道士冷哼一聲,對這個結局還算比較滿意,至少雲間月的道心沒有就此崩碎,但也很快便有老道士開口說道:“這兩人以後若是結為道侶,最好也不要影響修行,不然我們還是要找你的麻煩。”
觀主皺眉,有些不解道:“這之後的事情與我何干?”
“你不是觀主?觀中的事情,不該你負責?”
幾個老道士異口同聲,倒也沒有多說,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自顧自離開。
最後只剩下那個白眉老道士站在此處,看著那邊崖畔,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有著許多緬懷的情緒,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年少,朝氣蓬勃,那個時候自己也有喜歡的女子,也有女子喜歡自己。
只是過了那麼多年,那些曾經和自己有關聯的女子,早就化作黃土,甚至於別的親朋好友,如今也早就死去很多年了。
大道之行,很多人選擇不找道侶,選擇早早便和塵世間斷開聯絡,便也是擔心這一點,自己活得越長,便越是孤寂。
觀主看向這位觀中的長輩,輕聲道:“師叔節哀。”
這種感覺他自然也能體會,大道之行,走到最後,反正都是要分開的,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便不開始。
沒有開始,便沒有結束。
不去種下那顆種子,便不用看到花枯萎的那一天。
白眉老道士笑眯眯說道:“太平道那幫人往日裡便是用這話來說咱們的,他們認為經歷才是必需的事情,至於結果如何,其實不重要,不管結果好壞,至少你要先開始,就像是那小子一樣,憋了那麼多年,這會兒才忽然想通,其實就有些像是太平道那幫道士了。”
好似是知道觀主在想些什麼,老道士開口說話的時候,意有所指。
觀主微笑道:“其實兩脈不只是修行理念的不同,要不然早就合流了。”
道門如今自然還是世上最強大的修行流派,但太平道和長生道卻一直都是分割的狀態,若是有朝一日兩脈合流,那其實才是最強大的道門。
白眉老道士收回視線,然後轉身,緩慢朝著山下走去。
觀主在原地看著,沒有說話。
之前老道士說最後的時光一定會世間走走,但觀主其實也看出來了,這一次出關,這位師叔便已經是壽元不多了,大概也沒有多久可活了,此刻下山倒也是印證了自己的看法。
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傷感。
他猶記得當初上山,便是這位師叔在山門前等他,帶他一起上山。
道門修士,尤其是長生道一脈的道門修士,只怕是人人都知道一句道門前代大真人留下的詩詞,“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可長生長生,到底又在何方?
……
……
雲間月換了一身月白道袍,洗好了那個琉璃瓶,這才重新來到崖畔。
葉之華坐在那塊大石頭上,兩條大長腿就在崖畔一晃一晃的,看著像是擺動的鞦韆。
雲間月鼓起勇氣,來到葉之華身側坐下,然後遞出那個琉璃瓶,葉之華拿出一塊潔白的手帕將那瓶子接過,然後這才將其開啟,取出那朵白花。
月光灑落在白花上,看著有些特別的美好。
“有什麼想說的,可以說。”
葉之華看著那朵白花,隨意開口。
雲間月本來正準備說話,聽到這句話,又有些緊張起來,手心滿是汗水。
葉之華有些嫌棄地遞過去一張白手帕,說道:“擦一擦。”
雲間月接過來之後,仔仔細細將手都擦了一遍,這才後知後覺說道:“原來師姐有些潔癖。”
葉之華點點頭道:“是有一些,但還好。”
雲間月沒說話。
葉之華皺了皺眉,說道:“說話。”
雲間月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有些茫然。
“之前在山道上說了那麼多,此刻在我面前便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葉之華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輪明月。
雲間月問道:“師姐也想聽那些故事嗎?”
葉之華平淡道:“我自從上山之後,便再也沒有下過山,世間那麼多事情,我自然也想知道。”
雲間月哦了一聲,很快便笑了起來,輕輕開口,說起自己這些年的那些經歷。
雲遊世間這種事情,很少有修士會去做,因為在他們看來,修行是很美妙的事情,何必浪費那些時間在世間去走。
雲間月說道:“我去過南海,出海之後,看到大梁朝的那些漁民在深海打撈我們修行所用的那些東西,每天都會有人死,但每天都會有新的人出海,師姐覺得這樣的事情我們是否有錯?”
葉之華微微蹙眉,對於雲間月要說的,她想過很多,但卻沒有想到雲間月最後卻是在說這個。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按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很正常。”
葉之華搖搖頭,把目光從這朵白花上移開,然後才看向雲間月,平靜道:“你想做的事情,也不見得能成,便是這個道理。”
雲間月臉頰有些紅,心想我都沒有說我要做什麼事情,怎麼你好似就知道一樣。
葉之華說道:“你比我快了一步。”
雲間月自然知道葉之華說的是自己在破境上,比她快了些。
他也知道師姐同樣是個很驕傲的人,正想著要怎麼去解釋這樣的事情,但想了想,卻搖了搖頭。
“師姐,我一直想告訴你,其實我的天賦要比你更高些。”
雲間月很是認真,看著葉之華說道:“如果不是這些年我這樁事情想不通,大概早就已經破境了,哪裡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葉之華沒有笑,她也只是看著雲間月,說道:“之前那麼多年不敢說些話,現在便好像是關不上那道門,一股腦要說很多?”
雲間月點頭道:“這些年一直以為師姐不喜歡我,自然便有很多話想要給師姐說但一直沒說。”
葉之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雲間月那些千言萬語,此刻便都堵在了嘴邊。
“雲間月,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你告訴我你喜歡我,但我還是說我不喜歡你,你會怎麼樣?道心是否會破碎?”
聽著這話,雲間月的臉色變得有些微妙,這樣的結局他自然想過,這是最糟糕的結局,如果自己說了喜歡之後,還是被拒絕了,自己會怎麼辦。
“大概真的會很傷心,但是道心破碎這件事,應該不會,喜歡師姐是我的事情,師姐不喜歡我,那也是師姐的事情,即便師姐拒絕我之後,我也可以繼續喜歡師姐,這樣一輩子,也沒關心。”
雲間月說話的時候其實有些憂傷,他其實也很傷心,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不得很多年都傷心?
葉之華搖頭道:“沒出息。”
“我要是你,我會去想,我雲間月這麼了不起,是道門這一代裡最了不起的年輕人,我喜歡你,你卻不喜歡我,那是你的損失,犯得著傷心嗎?”
葉之華神情平淡,看不出來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雲間月皺眉道:“師姐會這麼想,但我不是師姐,我反正就不這麼想。”
他這會兒有些賭氣,看著就像是個小孩子。
就像是當初他在觀中的時候,聽到什麼不好的話,便要和人辯論一番,那會兒觀裡的年輕道士們都覺得這個師弟脾氣太倔,覺得他之後不見得有什麼成就,於是那些本就比他更大的道士便會捉弄他。
“那會兒和人吵架,超不過便只有哭鼻子,在那條小溪旁,很吵。”
葉之華看著雲間月,皺眉道:“我那會兒也覺得你沒出息。”
雲間月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輕聲道:“原來那會兒師姐都知道。”
葉之華沒說話。
雲間月忽然說道:“後來是師姐?”
那會兒他受了欺負,本來也不是大事,他也沒告訴師長們,但之後很快便沒有師兄們再欺負他,原本他覺得這或許是某位師長知道了這件事,這才開口阻止,但此刻想來,事情哪裡有那麼簡單。
應該是眼前的這位師姐才是。
葉之華沒有反駁,平靜道:“不過是覺得你太吵,你還是個孩子,總不能解決你,解決不了,自然也就只能解決他們了。”
雲間月嘟囔道:“可師姐那會兒不也是個少女?”
葉之華比他大不了多少,那會兒自然也還小,不如那些師兄的年紀大,境界高。
葉之華沒有細說,只是淡淡道:“解決他們從來都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
雲間月哦了一聲,剛要開口,這才發現自己想要問的什麼事情,對面的師姐已經回答過了。
於是他只是沉默。
不過片刻之後,雲間月又笑了起來,“原來師姐那會兒開始便已經關注我了。”
葉之華沒有反駁,只是拿著那朵白花,靜靜看著他。雲間月被她看得有些恍惚,很久之後,才輕聲喊道:“師姐。”
葉之華淡淡嗯了一聲。
雲間月又問道:“師姐真的不會笑嗎?”
葉之華搖搖頭。
雲間月皺眉問道:“那為什麼沒有看到師姐笑過?”
葉之華反問道:“你覺得這麼多年,我有什麼事情是值得開心的?”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山中修行,過些年便破一次境,對於別的修士來說,修行多年,在某個境界前終於撕開那道屏障,跨入其中,自然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但對於葉之華來說,那些事情,不過就是尋常的事情,哪裡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尋常而已。
至於別的,師長的獎賞也好,還是某一門道法自己融會貫通了也好,都是尋常事情,也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
雲間月變得有些惆悵,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師姐到底會因為什麼而開心。”
葉之華看著他,沒有急著說話,只是過了很久,才輕聲道:“你變得有出息的時候。”
雲間月下意識哦了一聲,然後後知後覺地便笑了起來。
他的眼睛裡有光,一下子便綻放了。
葉之華看著他,忽然覺得此刻眼前的這個年輕道士的眼睛才是世間最美的景色。
雲間月忽然開口,笑著說道:“師姐,我很喜歡你!”
葉之華沒回答。
雲間月又說道:“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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