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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高陵之變

作者:赤軍
是勳等人離京的翌日,三名副相正聚會中書議事,突然門外喧嚷,有個尖細的嗓音高叫道:“陛下駕至!”

中書左僕射劉先、尚書左僕射衛覬、御史中丞辛毗聞言,無不面面相覷皇帝不是病倒了起不得身嗎?他連祭掃高陵都去不了,怎麼突然間會跑中書檯來?趕緊整頓衣冠,出門相迎。

就見曹髦車駕馳來,小皇帝縱躍而下面色還有點兒泛黃,可是瞧那敏捷勁兒,卻好象並沒有什麼毛病似的。進入中書檯以後,曹髦居上而坐,先詢問了一番國事,隨即說道:“諸相出京,中書唯卿等三人計議,恐事不易協也。當增補相位,使共執政。”以後再開會,秘書、門下的主官也一起來吧。

三人盡皆失色,辛毗急忙奏道:“本朝制度,三臺六相共掌政事,不幹秘書、門下事,且三相雖去,離京不遠,數日即歸,何必更改制度?”曹髦一瞪眼:“國家制度,天子所命,朕今有旨,佐治欲違抗耶?!”當即下令,罷免辛毗御史中丞之職,命召陳群陳長文以接替之。

根據是勳所制定的朝廷制度,國家大政都由群相共商,然後中書做制,皇帝在一定程度上持有否決權;同時若皇帝有所詔旨,則由秘書草擬,詔下中書,中書檯也可以封駁為的是君臣相衡也。然而皇帝終究是皇帝,在封建時代那是理論上至高無上、無可制約的存在,是勳現在還搞不出真正“虛君”那一套,所以皇帝的某些職權,中書檯或者群相也是無從制約的。

其一就是宮中之事,包括宗正、秘書、門下三省的人事任命和具體事務,需要在中書和尚書備案,但只要不違反法律比方說任用囚人為吏那都是皇帝自家事兒,外朝無可封駁。其二是絕大多數官員的人事權掌握在吏部,但三臺正副主官的人事權卻掌握在皇帝手中一則吏部終究只是尚書檯所屬的二級部門,他不可能管到自家上官的任免;二則若皇帝連宰相都更換不了。那不是徹底的臣權壓倒了君權嗎?

尤其是中書檯的主、次官員,他們本身就擁有對天子詔令的封駁權,倘若天子想要更換這三名官員,但是三人把著大印。你來一封詔我駁一封詔,那不是可以永年高踞其位了?那還說什麼制衡?

所以曹髦說要擴大宰相班底,事關制度,這事兒中書是可以封駁的,但若直接替換執政比方說以陳群接替辛毗全由皇帝說了算。宰相無可拒絕。再說了,陳長文曾經當過吏部尚書,距離宰執只差一步,如今又做冀州刺史,他的資格也足夠為相啊,此非違反制度,越級提拔,宰相們其實沒理由反駁。

曹髦先抹了辛毗,其實這也算是殺雞儆猴誰讓你先跳出來反對我的意見然後他再轉過頭來重提前議,讓秘書、門下二監也參政為相。問劉先:“中書其準乎?”劉始宗腦門上冷汗涔涔而下,囁嚅了半天,只好先打太平拳:“即請秘書為陛下擬詔,行文中書……”

曹髦一擺手,便有侍從將一卷文書遞給劉先“詔在此,可即批覆。”

劉先心說原來你早有準備啊,這不是臨時起意,這是蓄謀已久,要奪我外朝之權歸於內廷啊!這分明是調虎離山之計!

皇帝若缺乏足夠的威勢和權柄,宰相可以想盡各種辦法來掣肘。但前提必須在制度、法規允許的範圍內行事,否則垂涎你這位子的官僚們一抓一大把,隨時逮著個錯處就能夠聯名彈劾,逼你下臺。所以曹髦才要用雷霆手段。打三相一個冷不防這仨都是既乏人望,又缺智謀,外加性格相對軟弱的,倉促之間,你們也攔不住朕,只要造成了既成事實。以後的事情那就都好辦啦。

果然劉先最終只得屈服我肩膀窄,實在不敢跟皇帝放對啊被曹髦逼著當堂批覆。這邊中書印章才一落紙,那邊門下監劉放和秘書監崔琰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自己找地方坐下。

曹髦眼神左右一掃:辛佐治滾蛋了,如今四相議事。崔琰是徹底的自己人;劉放雖然意志不夠堅決,終究屁股坐在內廷;劉先、衛覬那都是性格軟弱的老好人啊,做官僚很合格,做政治家麼……你還遠未夠班!於是莞爾一笑:“可矣。朕即與卿等共商國事。”

使門下、秘書入相,這只是崔季珪為曹髦謀劃的第一步,然後第二步就是要擴大內廷的職權範圍,趁熱打鐵,把很多原屬中書和御史的權柄都轉交給秘書、門下二省。雖說中書做制,但也不是中書檯可以大政小情全都一把抓的,相關變更制度等事,還得宰執共商,如今四相會議,皇帝在旁邊兒監督,對於權歸內廷的條款,崔琰、劉放直接舉手贊成,衛覬投了兩回反對票,剩下幾回也跟劉先似的,一路棄權,於是皆得順利透過。

曹髦也不用中書做制了,直接秘書擬詔,當場寫就,請中書用印。

他們倒是暫時還沒敢把手往尚書檯伸。一則尚書機構龐大,驟然變更制度牽扯過多,而且人員越多,受到的反彈也會愈加強烈;二則無論曹髦還是崔琰,都對實際事務毫無興趣為人君者只抓大政,細務自有吏員處理。

於是短短數日之間,曹魏原本的官僚體制就被拆了個七零八落。就表面上看起來,仍然是中書領班、群相負責,而實際上相權雖然未被削弱,卻一定程度上遭到了分散,而中書也從實際上的立法機構,變成了與代表皇權的秘書省合掌立法權。門下省的權力同樣有所提升,按照崔琰的計劃,門下將逐漸侵奪一部分御史之權和尚書之權,如同後漢時內廷的尚書檯一般,實掌國家政務。

事變促起不意,加上一流重臣全都出京去祭掃高陵了,劉先等人肩膀窄、腰肢軟,根本無力抗拒,只能全面收縮兵力,遂使曹髦旗開得勝。小皇帝的信心也因此而倍增。等到是勳等人祭陵完畢,返回洛陽的時候,已經基本上無力迴天了。

想當日是勳在高陵外接到桓範密書,上寫“調虎離山”四字。便即悚然而驚。崔琰慫恿曹髦奪外朝之權以歸內廷,這事兒是勳倒是早有所察覺,只是並未做實際的防備。尤其自從刺奸、校事機構被廢,盧洪出京以後,是勳對內廷的監探水平大幅度下降。從而對危機產生的可能性造成了極大誤判。在是勳看來,小皇帝尚未親政,還不可能實際有所動作就算有動作,以自家的權勢和威望,也能將禍患掐死在萌芽狀態。

他是真沒有想到,曹髦竟然有這份膽量和魄力,搞出這麼一場幾乎可以名之為“政變”的花活兒來。

初見“調虎離山”四個字,是勳腦海中當即冒出一個名詞來“高平陵之變”。在原本歷史上,魏明帝曹叡駕崩後,邵陵厲公曹芳繼位。任命太傅司馬懿和大將軍曹爽輔政,隨即曹爽即架空司馬懿,專執朝綱,於是司馬懿就利用曹芳、曹爽出祭高平陵(曹叡陵寢)的機會,悍然發動政變,奪取洛陽,隨即處死曹爽兄弟及其黨羽。司馬氏篡奪魏政,即以此次“高平陵之變”為其發端。

對照此事,如今的情況何其相似乃爾?那崔季珪就象是司馬懿,而自己就是曹爽……想到這裡。是勳不禁覺得雙膝有些微微打顫。倘若真與曹爽異地而處,估計當場就會嚇得一屁股坐地上吧,好在是他宏輔終究不是紈絝子弟曹昭伯,膝蓋只是一哆嗦。最終還是穩穩地站住了。

因為深入對比原本的歷史和今日之事,雖有相似之處,其實差異更大。首先就是曹爽擅權妄為,不得人心,因此司馬懿得到了大批曹操時代就遺留下來的老臣的幫助最主要就是太尉蔣濟,做了司馬懿的第一幫兇也深受第二代重臣們(比如說陳泰)的擁護。其次司馬懿本身地位既高。聲譽也好,即便沒有曹爽一黨作對比,同樣是朝野歸心的人物。第三,司馬師時為中護軍,實際掌握軍權。

相比起來,其實自己更接近於司馬懿當然啦,距離發動一場政變,徹底把皇帝架空,既缺乏藉口和契機,也沒有足夠動用的武裝力量,所相侔者,唯聲望而已。崔琰比起曹爽來,固然名聲沒有那麼臭,但好歹人曹昭伯掛著大將軍的頭銜,黨羽遍佈朝中,他秘書監崔季珪又有啥了?

目前形勢不明,說不定崔琰尚有隱藏的黨羽,可即便目前留在洛陽的群臣都綁在一起,那也比不上原本歷史上曹爽的勢力龐大啊。曹髦就真能利用那票傢伙搞場“高陵之變”,砍自己的腦袋,或者起碼把自己一抹到底嗎?

搞政變,光捏著一個尚未親政的少年皇帝有啥用?想當初後漢宦官們搞政變,也得以尚書之詔喚來對實際情況一無所知的張奐統率五營士,才能對付得了大將軍竇武。再說曹爽吧,桓範勸曹爽護駕前往許昌,召外兵以敵司馬,前提就是他取來了大司農印信,方便調派物資,而曹爽手裡有大將軍印信,能夠調動兵馬。聖旨不是萬能的,小皇帝再如何封官許願,若無中央各部門擔保、背書,都未必能夠調得動一兵一卒。

所以說,曹髦玩這場“調虎離山”,他究竟能幹出什麼事兒來?直接罷免自己的相位?若無充足的理由可向朝野交待,無論自己在不在洛陽,結果那都一樣辦不成。估計也就利用劉先那類貨色無擔當的特性,強行透過某些對內廷有利的詔書,引用某些私人而已。

這麼一想,心情當即放鬆下來。是啊,倘若真遭逢生死攸關之大事,要麼桓元則根本就遞不出密信來,要麼密信上就不僅僅四個字啦他起碼得提醒自己,是該逃啊還是該起而一搏啊……

不過桓範遞信過來的時候,還只是曹髦動手的第一天,具體他們會玩兒出什麼花活兒來,桓元則不在中書,暫時是探查不明白的。只是桓範的想法也與是勳類似,覺得此雖危機,還不到塌天翻地,必須即刻做出應對的地步。尤其是勳受命祭掃高陵,若因此而舉止失措,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徒自落人口舌而已。

而且他和是勳都料想不到,辛佐治才剛去位,便即單人獨騎策馬離了洛陽,前赴高陵來哭陵……(~^~)手機使用者請訪問http://m.piaotian.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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