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暴死的訊息首先傳到洛陽,曹丕又是悲傷,又是驚愕,反覆追問送信人,說我三弟究竟是怎麼死的?對方回答道,據醫生診斷,乃吃醉了酒自馬上跌落,跌傷脊骨而亡,曹丕表示難以置信:“吾弟素來好酒,又嫻熟弓馬,即帶酒騎馬亦常事也,何得跌落致死?”下令好好儲存曹彰的屍體,等他派人去驗屍。
其實任城先後派來兩名使者,正好前後腳抵達洛陽,第一人只是稟報喪事,描述眼見耳聞,第二人卻是國相密遣,說醫生當時不敢多說什麼,私下卻稟報國相,懷疑曹彰是中毒身亡。
不過這年月對於毒理的分析非常落後除非鴆毒之類比較常見的劇毒,可以透過死狀來得出明確結論因此醫生也不敢確定,更不敢廣而宣之。國相亦然,在任城國內暫且封鎖訊息,保護國王遺體,卻遣親信秘密到洛陽來稟報曹丕。
曹子桓既驚且怒,他隱隱覺得,這是有一支毒箭射向自己,當即召來神醫張機,要他立刻啟程,星夜馳往任城,去查驗曹彰的屍體。隨即便將相關情況和自己的處斷,派人快馬去奏報曹操。
曹操這時候正率領大軍,無奈地離開關中,返歸洛陽,才剛行到鄭縣,就得到了曹丕的密奏,當即大放悲聲,幾乎哭暈在地。從來老來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乃人世間劇慘之事也。當然這年月死亡率普遍很高,曹操死掉的兒子也不止一個了,但大多是少年夭折,還沒有培養出足夠的感情來,曹子文則不同,在曹操眼皮底下長大成人,又頗受寵愛,驟聞死訊,曹操又如何能不椎心泣血,老淚成行呢?
曹操閱讀曹丕奏文的時候。並沒有避人,所以群臣見了都感詫異這是出了什麼事兒了,陛下竟然悲痛若斯?曹洪仗著跟曹操素來親近,當先請問。曹操哽咽著回答:“吾兒子文薨矣!”
眾人也皆大驚,曹洪就問了:“任城王青春正茂,如何薨逝?”曹操張嘴就打算說真話,可是瞧瞧曹丕的書信,細一琢磨。終究中毒而死之事尚未落實,此事駭人聽聞,容易引發朝局動盪,於是也只得照搬第一名任城使者對曹丕所說的話:“子文酒醉落馬,不慎跌死也。”
可是一轉臉,他就叫來了軍中校事劉慈,說你趕緊快馬折返洛陽,啟動所有刺奸、校事耳目,去探查此事我兒究竟是因何而死,若真為人所害。幕後主使又是誰人,務必調查清楚,秘密奏報於朕!
劉慈領令而去。這事兒卻瞞不過沮授,他也不敢與旁人言講,卻喚來一名屬吏,開門見山地就問:“汝得非是太尉所遣,處吾身旁乎?”那屬吏嚇得趕緊跪下,說焉有此事啊?沮授冷笑道:“汝之行止,終瞞不過吾。然吾此身,即是太尉所救。彼欲遣人覘我,吾亦不怪也。汝可即往洛陽,稟報是太尉,雲天子於道中得任城王死訊。遂遣劉慈先歸,不識何意也。”
此事大有蹊蹺,就怕因此又引發朝局動盪,進而威脅到大魏江山的牢固,沮授心說我一則以報是勳昔日勸阻赴死之德,二來也希望靠著是勳的智慧。可以將此風波消弭於初萌之際。天下喪亂已久,可實在經不起再折騰了呀!
然而那名屬吏卻並沒有就此返回洛陽,他只是出營一趟,自然找到了合適的聯絡人,聯絡人不敢使用信鴿,快馬加鞭,竟然趕在劉慈之先進了洛陽城。
且說初聞曹操退兵,是勳長舒了一口氣,他就怕曹操忿怒興師,趁勝追擊,想要一舉奪取漢中,以報關中之仇,然而如今準備不夠充分,吃敗仗的可能性是相當大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曹操竟然沒追難道是沮子輔或者蔣子通勸諫所致嗎?那二位可真是立了大功啦。
隨即就得著了曹彰暴死的訊息當然啦,曹丕連他也都瞞著,他並不清楚曹彰究竟是因何而死的。那日回府之後,便即召喚是復來到書齋,關上門,父子二人好一通密談。是勳就問了,說你在任城有耳目嗎?曹彰究竟是怎麼死的,能夠打聽出確切的訊息來嗎?
是復說兒在任城確實安插有耳目,但咱們情報網的效率不可能那麼高,不可能比任城報喪的使者來得更快啊,到目前為止,還並沒有訊息傳過來。隨即就問:“阿爹或疑任城王之死,實有蹊蹺乎?”
是勳的想法跟曹丕類似,他說曹彰喝醉酒騎馬也不是一回兩回啦,怎麼就會那麼巧,偏偏這次不但落馬,還把脊骨給跌傷了,而且很快就嚥了氣?“吾疑為人所害也,而其禍端,必在蕭牆之內!”
這是一種直覺,來自於長期混跡朝堂所養成的政治敏感性。倘若曹彰之死真是事故,曹操悲痛之下,很可能就會把幾位藩王召回洛陽別再父子間臨終都見不著一面了;而若曹彰之死別有隱情,那麼究竟是誰謀害他的?跟曹彰利益衝突的,只有他幾個兄弟,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兄弟鬩牆所致,那麼很可能會引發新一輪的奪嗣風波。
於是他問是復,說我讓你密切關注歷陽王曹衝的動向,你有什麼發現沒有?是復回答說:“時日尚淺,無所得也。”曹衝的日常舉動始終沒有改變,貌似瞧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是
“歷陽王最信者,一則周元直,二為任城國治書,姓尹名耒,阿爹可識得此人否?”
漢代藩國治書,就相當於朝廷的各曹尚書,負責管理諸侯王府的內務事宜,由朝廷任命,秩六百石,是個小官兒。是勳心說這種小人物我怎麼會認識……可是再一想,根由也在於經常聽聞某地某人有賢名,他都能在兒子面前一語道破,是何出身,何方人士也。這一來是當年關靖的情報工作做得好,也有部分來自於自己前一世對史載有名之人的記憶,所以兒子才會本能地詢問,這誰誰老爹你清楚嗎?
是勳心說我還等你彙報呢,你不說我哪兒知道誰是誰啊?尹耒……我就記得一個尹賞,曾為天水郡主簿。諸葛亮一出祁山時降了蜀;還有一個尹大目,是曹爽的親信……話說“大目”不似人名,估計是綽號,難道就是這個尹耒嗎?
天下姓尹之人正多。估計八杆子打不著吧?
於是反問是復:“何處人也?是何來歷?”是復說根據密探稟報,貌似是兗州人,又雜著點兒荊北的口音,四十來歲年紀,具體什麼來歷。也還沒有查出來。只知道曹衝很信任他,經常向他求教經義,他管理王府內務也井井有條,相當稱職。
是勳說你繼續關注此人動向吧,有什麼情況,隨時向我稟報。
然後過了幾天,是復就來告訴父親,說沮授傳瞭如此這般一個口信過來。是勳聞之愕然,問劉慈又是誰了?是復說乃是一名校事,兗州山陽郡人。與其兄劉肇同受天子寵信。不過咱們跟盧洪是有密約的,相互間情報可以溝通,但對於刺奸、校事系統,絕不插手,所以我也打聽不到更確切的訊息。
是勳聞言,當即明白了:“任城王之事,果非事故也。”這一定是曹操也在懷疑,所以才派校事前去調查真相啊。關照是復,說你去跟盧洪聯絡一下,一旦刺奸、校事系統得著什麼緊要訊息。趕緊通知你我“此必大事也,盧慈範或不敢洩,汝須謹慎從事。”
數日後曹操返回洛陽,先揪著曹丕、是勳、司馬朗等人好一頓責罵。問說你們是怎麼管理後勤的?竟敢把發黴的糧食運去前線,導致我無力追擊劉備,要被迫黯然退兵?曹丕跪在地上,只是磕頭不止,司馬朗卻當場喊冤,說太倉之糧出出進進的。每三年就會徹底更換一新,要說把陳糧送去前線是很可能的,但不可能有黴變之糧啊“此或小人構陷也,陛下明查!”
於是監察系統全面開動,尋根溯源,終於揪出了其中的黑手,乃是弘農縣虞度科主簿馬齊,字伯庸,這人膽大包天,竟敢調換經手輸運的軍糧,以縣中黴谷充之,好糧被他從別道運去關中發賣得錢。朝廷下令捕拿,這馬齊卻提前一步上吊自殺了……
再查馬齊根腳,本是延康二年科舉得中計程車人,先發平州昌黎郡賓徒縣為禮文科簿掾,三年任滿後回洛待命,走了曹丕側妃柴氏的門路,被授予畿內之職。曹操聞奏,怒不可遏,當即召來曹丕又一通喝罵,命其暫時禁足,只准在宮內讀書,不得外出,並且即日休棄柴氏,逐出宮去。
事發後,是勳密與是復雲:“此中恐亦多蹊蹺也。”馬伯庸不過小小一名縣主簿,他哪兒有膽子偷換軍糧啊?而且物證雖在,人證卻不齊全,犯人在被捕前就畏罪自殺了,很可能是受旁人指使甚至脅迫,才做下的此事。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青年時代,為了調查曹嵩遇襲一案,與曹德同往莒縣探查,莒縣令就是被人勒死,然後偽裝成自縊的……
不數日,是復又得到了一條秘密情報,特來稟報是勳,說歷陽王也病了,上吐下洩,幾乎喪命,懷疑是飲食中被人下了毒藥……“若任城王果為人所毒殺,則害彼者,若非太子,必乃諸王。榆中王素有仁孝之名,又在涼州,千里阻隔,未必可辦,既歷陽王亦罹險,得非太子或鄄城王(曹植)之所為耶?同胞之間,竟致如此,思之使人心寒……”
是勳微微冷笑,上一世讀過那麼多偵探小說,一時間湧上心頭,便問是復:“設一密室,室內人逐一遇害,未知兇手何人。汝可能斷其案否?”是復說那當然是最後還活著那個是兇手啦。是勳搖頭:“或其先死者,實為兇手也!”
(可使靖郭堧之卷廿三終)(~^~)
ps:前陣子寫外傳,缺少龍套,就順便把馬伯庸給揪出來了,但是設計的這個人物其實沒蛋用,所以為了有始有終,今天干脆扯過來宰了吧陳主任殺得,難道我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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