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太中大夫宗瑋,奉了漢主劉備之詔,急自褒斜谷南下,前往漢中郡治南鄭召喚法正。~,可是等到了地方一瞧,但見法孝直面色青黃,嘴唇發白,臥於榻上,竟似起不了身的樣子,不禁驚問:“司空何以如此?”
法正苦笑道:“偶感風寒,無大事也。”
其實法正才不是傷風感冒那麼簡單,他基本上可以算是心病。且說當日成都朝中爭論,龐統建議以攻代守,兵出子午,法正卻要以周易“重門”之義,固守漢中,最終劉備聽信了龐統的話,於是命李嚴代法正以守成都,法孝直則坐鎮南鄭,總司兵馬、糧秣運輸之事。
法正這個懊惱啊。一則他並不認為龐統之計可成,當龐士元率軍先發以後,他還曾經在同黨面前說過怪話:“吾將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這是春秋之際,秦穆公遣孟明視等伐鄭,蹇叔勸而不聽,於是東門哭師所言。另一方面,也琢磨著萬一僥倖成功,蜀軍得以在關中站穩腳跟,進而擊退曹魏的援軍,龐統必然更受劉備寵信,而自己哪怕後勤管理得再好,也缺乏直觀的功績,從此再難與龐統拮抗了。相反,一旦前線打得不好,龐統很容易把罪責推諉到自己頭上來:“若法孝直能足兵足糧,何至若是?”
其實這跟原本歷史上李嚴總督糧運時拖諸葛亮後腿,心理差相彷彿:打了勝仗是你的功勞,出了簍子你反能諉過於我,老子裡外不是人,幹嘛給你好好幹哪?
不過李嚴私心太重,拖諸葛亮後腿太過明顯,所以被諸葛亮老實不客氣地捏掉了。法正深受劉備重恩。君臣相得,倒不會跟漢中故意耍壞只是這心裡麼,肯定是高興不起來的。
而等到龐統奪佔長安的訊息傳來,法正聞訊,當場一口鮮血噴出去老遠,仰天便倒。屬吏趕緊把他抬到榻上。延醫診治,法孝直緩過一口氣來,不禁囁嚅道:“吾可歸矣。”難道說我對陛下已經沒用了嗎?我是天壽將盡了啊,還是應該急流勇退,乾脆致仕呢?
當然不管怎樣考慮自己的未來,他總該幫劉備把這一仗打完,所以強撐病體,繼續主持糧運事,也告誡屬吏。不得把自己病倒的訊息傳告前線,以免影響劉備的心境,動搖蜀軍的軍心。
直到宗瑋跑來找他,宣讀劉備之詔,然後問:“司空尚可起行否?”法正這才苦笑著回答:“正但一息尚存,亦當還報主恩。奈何此身,恐不良於行褒斜也。”要是走點兒正常的道路,找輛駟馬安車。拿被子一裹,或許我還能支撐著去到劉備面前。可是褒斜谷那是多難走的路啊,幾乎不能行車,估計就我目前這種身體狀況,走半道兒上就得嚥氣。
宗瑋吊著眉毛一攤雙手:“則如何處?”
法正說先不管這個,你把前線的情況詳細跟我說明一下為什麼陛下突然想著要召我到關中去呢?
宗瑋不敢稍有隱瞞,便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備悉述說。一直講到龐統戰死,黃權勸說劉備返回漢中,劉備不聽,於是建議召法正前往輔佐。
法正聽聞之後,不禁大驚。說:“陛下以仁德成事,今反因仁德而失機也。若乃不往長安,不救士元,以士元之智,豈得遽死?”劉備你著急去跟龐統會合幹嘛?戰陣之上,刀劍無眼,他這回戰死純出偶然,而倘若刨掉偶然性,就龐統的本事,不至於和長安城同亡啊,他一定會留下後路法正也猜不到龐統其實死志已萌大軍若不往東,而向西以取陳倉,就大有機會殺出一個相持局面來啦!
可是這時候再懊悔也已經晚了,法正對宗瑋說:“吾計卿來時,曹魏關東軍已來相合,陛下懸軍於外,鋒銳已挫,再難久留也。當退則退,黃公衡所言是也!”
宗瑋說所以黃權才勸陛下召司空您前往關中呢,估計也就只有您能夠勸得住陛下啦。法正說我實在是走不了啊,不如這樣,我寫下一封書信,勞煩你再跑一趟,去呈交給陛下。
於是強撐病體起身,寫下一封言辭懇切的書信,仔細分析了當前的敵我態勢,建議劉備趕緊撤兵,返回漢中。漢中我已經有了全面的佈置,只要你把關、張等部兵馬全都順利拉回來,往各處要隘一塞,魏軍必定難以深入。而且經過你們把關中這麼一番騷擾、蹂躪,估計曹魏也沒有足夠實力南下啦,咱們又多了幾年的喘息時間,也算一定程度上達成了戰役目的。
信末還乾脆裝死,說:“臣病篤,已不久於世矣,若陛下歸遲,恐臣再難睹天顏,死亦憾甚!”我都快要死啦,你還不趕緊回來見我最後一面嗎?
宗瑋接過信,馬不停蹄前往關中,去歸報劉備不提。且說正如法正所料,這個時候曹操已經親率大軍抵達新豐,與曹德、夏侯尚等會合,隨即浩浩蕩蕩直向長安挺進。
龐統既在鄠縣城下中矢而死,趙雲率軍繞過鄠縣,去與劉備會合,龐延趁機遣人往長安檢視,一瞧已是空城一座。於是龐延乾脆放棄鄠縣,率先進入長安,正好迎到曹操。曹操還沒有說話,旁邊蔣濟先一指龐延,厲聲喝問:“聞汝前在鄠縣,如何棄之不守?!”隨即轉向曹操,說:“控扼渭橋,渭北之亂不東;固守鄠縣,渭南之亂不廣。鄠縣不可失也。”
曹操能夠順利進入長安城,此時心情大好,倒是並沒有因此而怪責龐延,還安慰他說:“卿無守土之責,而能為國拒賊,功莫大焉,朕豈因細過而罪人者耶?”固然龐延棄守鄠縣,搶著來奪收復長安的首功,有所失策,問題他並非守土有責的官員哪,本來只是一介布衣,能夠做到這份兒上就已經很了不起啦“子通未可苛責。”
於是便命夏侯尚率軍去守鄠縣,他打算親率大軍渡過渭水,與曹真、呂蒙會師,去與劉備決戰。
幾乎同一時間段,襄陽的曹仁也接到了來自洛陽的指令,要他沿江而上,進取三巴,以撓劉備的側翼。本來按照原定計劃,步軍當從襄陽南下,先駐江陵,與魯肅的水軍會師,然後透過秭歸、巫縣指向魚復,進入巴中。可是這個時候別說魯肅水軍還在彭蠡沒有啟程呢,原計劃調來協助的臧霸、孫觀等部尚在中途,就連原定的後勤總管、南郡太守蔣濟,回一趟朝接受指令就乾脆被曹操帶著西行了荊州軍區目前還只搭成了半個架子。
就這半個架子,真有機會突破險峻的三峽,進入巴中嗎?
曹仁召集眾將商議,悍將牛金提出,既然關中有警,軍情火急,那咱們一刻也延挨不得“護國可急召魯都督、臧將軍等來合,金請先率三千精銳,乘民船以向秭歸。”
曹仁說你這是去玩兒命啊,固然北線軍情緊急,需要咱們在南線相機配合,以牽制蜀賊的兵馬,可是魚復駐有甘寧的大軍,秭歸以下又水急流湍,沒有魯肅水軍配合,你想靠著點兒民船就衝過去,那不是做夢呢嘛?“此計懸危,不可用也!”
牛金是還沒有聽說過龐統偷出子午谷的相關細節,否則他一定會反駁:“蜀賊可為,何金不可為耶?金為國家上將,其志尚不如賊乎?”
正在此時,卻有一人出班拱手,對曹仁提出建議:“今軍在襄陽,水師未至,臧將軍等亦止半途耳,欲取三巴,難矣哉。盍取道沔水,直下西城賊之腹心,不在成都,而在南鄭,若能薄南鄭之背,則賊勢自解矣。”
沔水從漢中流出,迤邐向東,流經襄陽城下,然後東南到沙羨附近注入黃河。其實這條河就是後世的漢江,習慣上也把上游沔縣附近稱作沔水,中游漢中境內稱作漢水,下游襄陽以南段則稱為襄水。
漢水段和襄水段如今正是汛期,水流很急,周邊偶有氾濫,軍行不易可要是比較三峽附近的長江段,那就好走得太多啦。原本考慮經長江以向三巴,是因為有魯肅的水師,可以運送大軍,奪佔三巴以後也更方便威脅到蜀漢的都城成都。可是如今魯肅水軍未至,要是就靠著民船載送少量兵馬,走長江就不如走沔水方便了。再說蜀軍既然主動殺入關中,那麼他們最重要的後勤基地就肯定不在成都距離前線實在太過遙遠啦而在漢中,透過沔水可以直取漢中,逼迫對方從雍、涼撤軍。
曹仁聽聞此語,第一反應:有道理啊。於是定睛瞧去,就見說話之人年方弱冠,唇上只有細細的茸毛,儀態倒是頗為端莊,看眼神也非常老成。曹子孝認得,此乃宜城人,為殿中侍御史馬良之弟,姓馬名謖字幼長是也,本乃白身,因馬良之薦而入己幕,負責文書事宜。
馬謖察言觀色,曹護國貌似對自己的建議挺感興趣,於是邁前一步,主動請纓道:“此計亦非易也,牛將軍為國家上將,不可輕涉險地,謖不才,請率三千軍以向西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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