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勳心目中對曹氏諸子的喜惡程度,基本上是如此排序的
一昂、二衝、三丕、四彰、五植。
非常有趣的是,倘若將曹丕、曹彰調換一個位置,這一排序就正好與他們在原本歷史上的卒年順序相合。原因也出於此,人活得越久,便越容易在史書上留下真實的才能、秉賦,以及性格的多個側面,人無完人,知道越細,瑕疵越多;而早夭之人則會引發後世諸多猜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將虛幻的期望寄付在他身上。
首先說曹昂,他是曹操長子,但年方弱冠便死在了宛城,史書上所留存的面目非常模糊。但正因為他死得早,所以無論曹操還是丕、植諸子,對於這個兒子和大哥都充滿了緬懷之意,口中從未流露過半句壞話。所以曹昂就徹底形成了一尊忠孝節義,諸德俱全的虛像。
而在這條時間線上,是勳與曹昂接觸時間最久,曹子修的性情與乃父不同,確實謙恭有禮,雖非命世之主,也屬於士人願意侍奉的忠厚之君。故此在曹昂流露出對父親篡漢的不滿之前,是勳對於他必繼曹操事業,那是沒有絲毫懷疑和不滿的。
其次曹衝,這孩子太聰明瞭,而又死得太早,曹衝死後,曹操在在表露出欲立他為嗣的意願有可能是真這麼想,有可能是失去的最覺寶貴,也有可能是激勵幾個尚且在世的兒子所以後人就會聯想啦,倘若曹衝不死,繼承了曹操的事業,曹魏有沒有機會一統三國,定鼎天下呢?司馬家還沒有冒頭的機會呢?
對此是勳是頗不以為然的,歷史不容假設,時流也不會因為個人的才能和努力而做過多偏轉。自己出盡法寶,躉出無數只有後世才能想到的方法來扶持庶族,亦未能徹底削弱世家勢力,則哪怕曹衝再聰明。並且不死而得繼曹操之位,他就真能夠抑壓得住世家大族的代表司馬氏嗎?
再說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比比皆是。比方而言,東吳就有個跟曹衝非常相象的孫亮……
但即便不認為曹衝必然一直聰明到老,不認為他可能扭轉歷史趨勢,是勳原本對這個曹小象還是頗有好感的。一則是受後世人們的猜想、寄望所影響,二則麼。聰明孩子誰都愛啊,再加上在這條時間線上,曹衝對自己相當恭敬,是勳又怎麼可能討厭他呢?
然而隨著接觸的頻繁,以及時光的流逝,他如今對曹衝卻儘量敬而遠之了。他認識到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地位,曹氏諸子都會恭敬相待,豈獨曹衝為然?曹衝逐漸長成,所表現出來的濃厚野心和機心,使是勳懷疑他對自己究竟有幾分純出親眷之愛和長輩之敬。還是完全功利使然。
當知道一個小孩子之所以親近你,不是因為你是他長輩,也不是因為你比較有本事,而純粹認為你對他有用,你還會再喜歡這個小孩子嗎?
所以就目前而言,曹衝必須得要往後排了。
再說曹丕,這人偽裝了半輩子的孝子忠臣,等曹操一死立刻原形畢露。曹丕的缺點一是忌刻,囚兄弟、殺其黨羽,還特意耍弄于禁、王忠輩說白了。這傢伙心眼兒太小,不能容人。缺點之二,就是奢侈,篡位後即大修宮室。靡費國帑;缺點之三是缺乏戰略眼光,打仗也二把刀,倘若換了曹操還在,夷陵那麼好的機會,早就趁機把東吳給滅啦,然後即可圖蜀。曹丕生把好機會給浪費了,旋即又逼反了孫權。
當然曹子桓也有長處,他詩文之才不在兄弟曹植之下。是勳一直覺得,曹植之所以文名在乃兄之上,一是“詩窮而後工”,他足夠倒黴,足夠懊糟,所以才能將一腔熱血都寄託於筆墨之間曹丕早年佳作不斷,得意洋洋當上天子以後,文才就自然萎縮了;二也是因為曹植足夠倒黴,足夠懊糟,所以後人才給加了點兒同情分。
而在政治方面,首先爭嗣成功,便可見得曹丕比曹植要強。他當國之後,整頓朝綱、輕傜薄賦,也是做出了不俗的成績的。雖說他在位期間頒佈九品中正制,使得世家坐大,最終司馬篡位,那源出原本歷史發展的潮流和古人無可避免的歷史侷限性,乃不必苛責之也。
簡單來說,倘若曹操文武兩道都能打一百分的話,則曹丕文事可打七十分,武事剛剛及格,若處太平之世,不難為守成之主。當然啦,他在位僅僅七年,要是再多活兩年,會不會倒行逆施,那就誰都說不準啦。
曹彰純一武夫,在政治上並沒有什麼建樹,暫且不論。至於曹植,那就是一個才能尚可,性情可厭的傢伙,堪為文宗,不足繼大統做政治家也。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之所以最終確定曹丕為嗣,也正是因為曹植扶不起來,多次試驗,曹子建紙上談兵無人可及,真做起事兒來卻往往掉鏈子。其後曹丕不用他,固然出於忌刻之心,曹叡也不用他,則證明此人真無可大用者也。
目前曹家就這幾個兒子有問鼎之力,餘皆不足論。是勳原本是寄望於曹昂的,即便在曹昂顯露出他在“大義”方面的迂腐和在政治方面的天真以後,仍然覺得可以隨性格的成熟和時局的變遷加以改變。他之所以沒有明著站出來支援曹昂,一是曹子修天然而居儲位,自己沒必要上趕著貼上去;二是尚且猶疑,過於迂腐的君主可不好伺候啊,我還是再等等看吧。
可是曹昂竟然迷上了釋道,這可真把是勳給驚著了,此子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瞬間就跌落了好幾個檔次。旁人還未必能夠理解佞佛之害,具有此後近兩千年曆史教訓的是勳卻再清楚不過了,尤其曹昂還打算剃髮出家即便只是賭氣不能不使是勳聯想到蕭衍那老匹夫……
自勸說緯氓和尚以後,匆匆數月,是勳一直在琢磨著,確實是該換馬啦。所以沒向旁人尤其是曹操表露出這一點來,僅僅因為他還沒有想好換哪匹馬為佳。自己不喜歡曹衝,但目前曹衝確實受寵,替代曹昂的可能性最大;丕、彰、植三子中他比較看好曹丕,但曹丕卻與衝、彰等輩不同,並不怎麼主動來抱自己的大腿,並且還跟世家走得很近真值得再造一個“魏文帝”出來嗎?
正在籌謀難決之際,洛陽城內突然冒出了那種謠言,是勳必然上心,並且揣測謠言中所謂的幕後黑手究是誰人。他首先排除了曹彰,那傢伙未必有如此心機,而他所交遊的多為武夫,也沒誰能夠想出這般毒計來。剩下丕、植、衝,都有可能究竟是誰呢?
要不要趁此機會,先篩掉一個備選再說?
所以此番受召來見曹操,他路上就想到了曹操必然要詢問自己相關謠言之事。原本以為重臣皆至起碼曹德你得叫過來呀結果到了地方一瞧,曹操光叫了自己一個,而且還裝模作樣地先談軍事問題。是勳本能地意識到,這事兒跟自己有關聯既然如此,還不如跟曹操把話說清楚嘍,免得那傢伙口雖不言,心中亂想,則更危險。
只要當面對話,以自己的本事,總能逞口舌之利,把事兒給糊弄過去吧。
所以他才主動點破:“臣不揣冒昧,私心度之,得無為近日都內之謠言乎?”
曹操點一點頭,說你猜想得不錯,那麼對於此事,你究竟是怎麼考慮的呢?是勳趕緊表態:“此雖妄言,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當徹查其源,以懲謀於亂中取事者也。”
謠言的矛頭是指向你某個兒子的,而且必定是另外某個兒子所造出來的,所以必須查其根源,把造謠即便確有其事吧的傢伙給揪出來。
是勳這番話四平八穩,無可挑剔,彷彿純出公心。但倘若他事先知道這謠言究竟是誰散佈的,估計不會向曹操提出如此建議來吧……
且說當日曹昂奔白馬寺要求出家為僧,訊息傳來,諸王、群臣自然議論紛紛。某次曹植就跟親信們說啦:“世事多巧合,然涉及政爭,恐無巧不在人謀也。彼鄭縣僧入都,並與白馬見諸太子事,孤意必有人唆使!”
丁儀聞言,就此上了心,他又正好擔任著刺奸掾,還得曹操寵信,在校事當中很有影響力,於是便撒出人手去,秘密探查。這年月人們缺乏足夠的保密意識,更沒有真正高檔的智力犯罪,各種陰謀詭計,只要沉下心去細查,總能查到些蛛絲馬跡的。所以丁儀花費了數月的時間,終於捉著了逄紀的馬腳不用問啊,逄元圖背後必然是曹子盈哪。
他趕緊跑去稟報曹植,曹植卻說,你可以找人幫忙揭發逄紀,但自己千萬不要暴露誰都知道你是我的班底,咱們又沒有足夠的人證、物證,真要透過你捅上去,皇帝必然疑心是我要陷害子盈啊。
丁儀諾諾而退,回去仔細一琢磨,就把是復給想起來了。一則他認為是覆沒腦子,好利用,二則麼逄紀曾為是勳門客,是氏因此而無意中逮著了逄紀的馬腳,也在情理之中。最重要的是,一旦是復將此事稟報乃父,是勳怕會避嫌,本人絕不出面,而再想辦法透過別的途徑把訊息捅去曹操那裡,如此一來,自己就斷然不會暴露了呀。
然而他料想不到的是,是復給他的回信竟然是:“捕風捉影之事,正不宜驟稟於大人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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