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二年十月在洛陽舉辦的科舉考試,乃是有史以來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建安十四年九月,也就是兩年以前同時也是大魏定鼎以後的首次,理論上範圍涵蓋全中國,然而涼、益、交三州尚未能歸從王化,未必能有幾個人來。
哦,那是指原本漢代十三州中的涼、益、交,若按照魏朝新的行政區劃,則分涼州為秦、涼,分益州為梁、益、夷,分交州為交、廣,加起來總共是七個新州。
秋後才考試,春季便將此事分告諸郡,主要是為了那些邊遠郡縣考慮。洛陽名義上居中國之中,其實還是相對偏向北方的,交、廣暫且不論,相距沅、洪、湘、閩南部各郡,直線距離就超過了兩千裡,快馬傳佈也得半個多月,報考計程車人乘車北上,能夠在百日內抵達都城,就算是很迅捷的了。
相比起來,從扶風郡出函谷關而抵洛陽,雖然說不上什麼“朝發夕至”,卻實在近便了許多,尤其還有水路連通,乃可先乘舟而下渭水,繼而黃河段亦多處可以行船,可稍解旅途之勞乏也。
所以扶風郡的出行日期,定在了考前一個月,也就是秋九月中旬。在此之前,馬鈞如同海綿吸水一般,貪婪地咀嚼和消化著《物理初言》中的知識。尤其卷二“原力”,在確定了相關力的三條原理以後,還附加以一些實用技巧,比方說:桔槔(槓桿)之用,輪、軸之用,滑車(滑輪)之用,船行之理,以及浮水之力與所排之物重相等(自然以“曹衝稱象”的故事作為例證),等等。對於喜歡匠人之事的馬鈞來說,那才是真正讓他取之不盡、受用無窮的知識寶庫哪。
只可惜,再去向陳紵請借餘卷的時候,卻遭到了毫不客氣的拒絕:“科考在即。德衡不思習經,而乃耽此雜學、小道耶?”哪怕馬鈞反覆解釋,我不會去考經義的,肯定去考算學。也根本說他不通。
陳紵原本對這個結巴孩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關注,正因為結巴,馬鈞在課堂上往往回答不上馬文老師或者身為助教的自己的問題,使得陳紵認定這小師弟並無學識,能夠認得幾個字就算很了不起啦。關鍵也在於這年月課堂上的測試多為背誦和問答。而很少有筆答試卷不象後世八股文流行以後,先生還會教學生們破題、試作。
可是當著饕餮魚膾的魯寬之面,四名學生當場默寫《孟子》,卻實在把陳紵給驚著了。他根本料想不到,馬鈞的默寫速度竟然比自己還要快雖說書法不如自己工整秀麗而且事後比對,並沒有多少錯誤。原本陳紵以為,此番科舉,馬氏邨中無人得中便罷,若有得中,必然是自己。並且可能還唯獨是自己,如今卻覺得,馬德衡也大有希望嘛。
終究是同鄉同村,倘若馬鈞也能得中,自己面上將更有光彩,將來同朝為官,亦可互相照應。所以你趕緊複習吧,別再讀那些閒書啦!
他承諾馬鈞,若然你此番可以考中秀才(東漢為避世祖劉秀諱,改名茂才。魏朝建立後改回本名),我直接把剩餘的五卷《物理初言》一股腦兒全都借給你閱讀。
無奈之下,馬鈞只好繼續複習經義,抽空也鞏固一下自己在算術方面的天賦。好不容易熬到夏末。郡署有命,所有參考學子,都必須在九月朔日前抵達郡校,分科報名,並且參加初試。
因為初次科舉的時候,即便主要在當時魏國五郡內論才舉賢。別郡只准投刺自薦(因為時間倉促,遠郡人士還根本就趕不過來),四方匯聚計程車人都超過了五百,原本計劃中的一場考試,也被迫分為先後兩場。此番全國範圍內考試,估計人數輕易便可突破兩千,洛陽新建,房屋有限,實在是擱他們不下呀。故此詔命,南郡以北、廣陽以南,東至海而西抵扶風,中原各郡都要初考篩選,實在沒什麼學問,光想著撞大運的傢伙,你們就別去都城添亂啦。
扶風算是中等之郡,東漢朝最盛時超過了兩萬戶,十餘萬人口,雖經喪亂,近年來逐漸恢復,尚存三分之一。這回各縣報名來考試的,竟然超過了一百人,把整座郡校給塞得滿滿當當的。
新任扶風太守乃琅邪人王雄王元伯,親履郡校,好生訓誡和鼓勵了一番考生們,隨即退場,換了郡選司郎中來跟大家詳細說明考試規程。庭院之中,考生們挨挨擠擠地全都席地而坐馬鈞緊貼著馬夏,偏又暑意未退,胖子熱乎乎的,搞得他也滿身的油汗,真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可是還必須凝定精神,支稜起耳朵來傾聽郡選司郎中的說明。且說這位扶風郡選司郎中,姓張名休字叔嗣,乃彭城名士張昭張子布的幼子。當年王師入吳,定“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之策,張昭、張紘等原從孫氏的淮泗人士被迫北返,其中二張都給加了個漢朝的閒職,安養起來。待到以魏代漢,彼等不肯仕魏,紛紛請辭歸鄉,天子就問群臣:“是皆怨望朕也,殺之耶?縱之耶?抑或強用之耶?”太宰荀公達、太傅曹去疾、太尉是宏輔等都說,殺之恐傷天子聖明,縱之恐彼結黨謀亂,而強欲用之,他們也未必肯再出山……
所以最後的決策,是給這些傢伙所在的地方官員下了死命令,要能招出這票老傢伙來最好,招不出來,起碼把他們的族人、子弟給拉幾個來做官,若然都不能完成,你直接封印辭職吧。
彭城太守數次拜訪張昭,萬般哀懇,甚至以對方妻兒的性命為要挾,好不容易才把張昭兩個兒子張承和張休給扯了出來。朝廷即命張承為秘書郎,張休則被外放到扶風郡來負責考試、選舉事宜。
張叔嗣年方弱冠,就表面上瞧著未必比陳紵歲數大,然而長身玉立、相貌俊秀、儀態雍容,估計在座超過八成的學生都要相形見絀人彭城張家還只是準世家啊,底蘊就遠非平常小家族所可比擬了。
張休是捧著並不算厚的一函書上的臺,隨手把書放到案上,推至一邊,然後屈膝端坐。他也沒廢話,開門見山:“汝等尚有五日溫習。五日後郡校開試,合者公車洛陽,不合者黜。”
當然在此之前,先得提報所考的科目“明經、明法、明算、治劇、知兵。科分為五,非止關汝等所學之長,亦相關後日之仕也。”不同科目所對應的仕宦途徑也是不一樣的,除非有特別的功績,否則在定下科目的時候。你將來的道路也同時註定了。比方說“明法”科的、“治劇”科的,頂天了也就刑部、辭部的二把手,或者御史;“明算”科範圍更廣一些,可能做到度部、虞部、工部、商部的二把手,戶部各司也有機會;“知兵”科出來基本就是武職啦,或入兵部;只有“明經”科,不但前程廣大,有宰相之份,還是萬金油,哪個部門都少不了。
當然啦。也只是理論如此而已,終究科舉考試才剛舉行第二屆,將來二三十年後的事情,誰都說不大準。
接下來說考試範圍。明經的範圍最廣,包括全套建安石經,非飽學之士不可為也;明法、治劇考《漢律》……哦,現在應該叫《魏律》了,但其實還是《漢律》那一套,傳說天子打算重修法令,但到目前為止尚無動作;明算要考《周髀算經》和《九章算術》。但應該不會出裡面的原題,靠死記硬背必然是不成的;知兵科考《孫子》、《吳子》、《太公》、《司馬法》,以及天子御製的《新書》。
不管哪一科目,考試都分兩場“此與科舉同也。為使汝等熟之耳。”第一場統一考經義,儒經乃士人立身之本,不要以為不考明經就不需要讀經了;第二場再考專業科目。
說到這裡,張休終於抄起了放在案邊的那函書,豎立起來,向眾人展示。有那位列前排並且眼尖的。直接報出了書名“字典”。
對,張休說這部新印的《字典》,也是必不可少的考試參考書。
這年月隸書雖然風行,楷書亦露其根芽,但並沒有統一標準,各路異體往往撞一塊了都自己不認得自己。其實這類事兒並非僅僅漢、魏,或者隸書流行時代才有,比方說明代的《喻世明言》裡就有一則《趙伯升茶肆遇仁宗》,說秀才趙旭上京趕考,名登榜首,宋仁宗召其上殿,說你卷子寫得很好,只可惜錯了一個字。哪個字呢?原來趙秀才把“唯”字給寫成“厶”字旁了。趙旭強辯說:“此字皆可通用。”仁宗不高興了,當場寫下八個字,乃是“簞(異體上亦作二厶)單、去吉、吳矣、呂臺”,說你給我通用一下瞧瞧!就此黜落。
趙旭固然嘴硬遭難,但由此亦可得見,“口”、“厶”兩個偏旁對於很多字來說,確實習慣通用,這事兒到了宋代都還避免不了。
為了統一異體,規範文字,是宏輔便集結門客編寫了《說文切韻》一書,在原本《說文解字》的基礎上,刪其死字,新增新字,不以篆書為標準,而改成隸書,還切韻注音、分類檢索。問題《說文切韻》太大部頭了,還是不方便當作工具書來使用啊。
所以前不久,他又命人刪其冗繁,簡化解釋,並且乾脆把篆書徹底給舍了,新編成這一套三卷本的《字典》。《字典》若想風行天下,最方便莫過於塞入科舉,當成常用字標準以是宏輔的名望和權勢,再加上科舉本就是他所建立的,那自然是再輕鬆不過的事情啦。
所以張休今天就說了,人人都要有這本參考書,考試時候用字一旦與《字典》相違背,沒有異體一說,全都算錯別字兒,肯定減分“一函三十錢,只收工本,少頃都來請購。”
馬鈞聽聞,當場就慌了我天三十錢,我兜裡只有五枚大子兒,還是老孃省吃儉用留給我路上零花的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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