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配想要趁著這個大好機會,一舉摧破曹營,更重要的是,譭棄其各類攻城器械。他知道,轒轀易造,礮則難制,尤其自己還早把周邊十數里內的大樹給砍光了,曹操竟然能夠直抵城下第二日便發起試功,皆此物之助也——肯定是預先造好了,再千里迢迢推過來的。曹軍人力之豐,使他大感恐懼。
尤其那些礮手久經訓練,取的甚準,又花樣百出,一會兒石彈,一會兒泥丸,一會兒火球,不但摧破了羊馬牆,填平了多處城壕,還給他城上守禦帶來了諸多不便。雖然殺傷力並不甚強,但對守卒的心理壓力卻是很大的。
故而他希望能夠一舉把這些拋石車全都毀掉,再極大地殺傷礮手——曹操再想造起那麼多拋石車來,非一兩個月不可,有經驗的礮手更非短時間內即可訓練起來——則能夠給守城提供相當長一段調整、休息的時間。
所以審配調動了城內精銳,集結了七千兵馬,打算分批經各處暗門殺出城去。第一隊即有兩千,由審榮、沮鵠統領,雖說被對方火球所阻,陣列散亂,部分還被堵在城壕內側,但就城頭所見,也有近千人瞬間便殺近了拋石車。審配手扶城堞,心情非常緊張,雖然根據他的判斷,曹營中並無多少人馬,還必須分出相當數量來阻遏己方遊騎,但曹操詭詐多謀,是不是還留有後手,真是不敢打保票啊。
袁軍呼嘯著衝近,眼看那些礮手們全都放棄了操礮,驚慌失措地四外奔躥。近了,相當近了,很多袁兵手持巨大的木槌,還有些備著火種,只待靠近,便以大槌毀礮。或者點火焚之。
敵軍是就此崩潰呢,還是敵將尚有守禦之策呢?審配覺得手心裡全是冷汗,幾乎就想暫且閉上眼睛,凝定心神,不去觀察為好。反正兵既派出去,相距甚遠,自己也不可能再下達任何指令。真要遭遇阻礙,也必須由審榮、沮鵠他們年輕一輩去臨機處斷了。好,也是個機會,希望這些年輕人透過此戰可以儘快成長起來,只要人才不絕,冀州必能保安!
就在這個時候。忽見曹營中推出數十輛大小不等的轒轀來,呈弧形遮護在拋石車前。審配定睛觀瞧,似乎轒轀中還隱藏了不少的長矛手,矛尖朝外,如同拒馬一般。正在衝鋒的袁兵得見此物,不自禁地就把腳步放慢了下來——繼續猛衝,那不是主動撞上矛尖去找死嗎?
審配微微點頭:“敵將應變甚速。”隨即又冷笑:“技止此耳。”這些配了長矛的轒轀守禦有餘。進攻不足,他在城上瞧得清楚,轒轀之後也就稀稀拉拉百餘曹兵,不大可能發起反擊,頂多也就射幾輪箭罷了。袁兵又是大槌,又是火種,破壞起轒轀來,比破壞拋石車要容易多了。你又能支撐多久?
眼瞧著當先的袁兵衝近轒轀,大概也就三十多步的距離了,其中經驗豐富的,早就舉起了盾牌,遮護頭、胸部位。相信曹兵必要放箭,只要扛過一到兩輪箭,自己必能衝至轒轀之前。然後即縱火焚之——那東西都是木頭造的,上面蒙著生牛皮,今天又沒有塗溼泥,點火還不容易嗎?
生牛皮不易燃。並非不可燃,真要是點著了,燒起來那也是挺快的。
曹軍果然放箭,然而在審配看來,這箭支的密度卻大得超乎他意料之外,並且……為什麼全都帶著火光?只見漫天箭雨,射速奇快,並且挾著濃煙、烈焰,直向袁兵當面飛來。審配不禁目瞪口呆:“此為何物?!”
其實這東西,就是是勳下令研製的“一窩蜂”,他造了三十具,並數百捆火箭,全都帶來了鄴城前線。前兩天,他得意洋洋地帶著諸葛亮參觀自己的庫存,包括拋石車,各類彈藥,也包括火箭,還給諸葛亮仔細解說了一番火藥的配方和原理、效用。諸葛亮對此大感興趣,只可惜是勳並未提及“一窩蜂”的射程,諸葛亮還以為跟普通弓箭相同,只是一發二十五箭,射速如同連弩一般呢。所以這回把所有三十具“一窩蜂”都搬了出來,躲在轒轀後朝著袁兵狂射,箭一出匣,諸葛亮就覺出不對來了——
“遠者能射幾二百步!早知如此,便該提前發出才是呀!”
反正自己要是守不住,什麼拋石車呀、火箭啊,全都會被袁軍或者破壞,或者擄走,既然如此,乾脆都先用了吧。不用管什麼成本問題、時機問題了,能夠消耗得越多,己方就越不吃虧。
“一窩蜂”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即造大木匣,內中分格,每格置一火箭,藥捻在匣後總合為一,則一點火,可數十矢齊發,威力、震懾力都實足驚人——當然啦,要是考慮準確性問題,這東西其實也就是一漂亮的大煙花而已。後世有老外加以復原,並且做過試驗,一具明朝“一窩蜂”,瞄準二百米外的一橫排人體模型射擊,結果最終殺傷數為——零!
但這是就基本有效射程來做試驗的,而且目標只有一橫排,而非多列方陣——倘是多列方陣,火箭射不中前面的人,未見得就射不中後面的人,因為這些老式火箭基本上全都不是走的直線,甚至也不是弧線,而經常曲裡拐彎,甚至空中打轉。如今諸葛亮因為不熟悉火箭的射程,把袁兵放近到三十步時才始點火發射,再加上袁軍雖然陣列散亂,卻也不是一橫排,而是分散於從三十步到二百步的不同距離、位置上。所以這三十具“一窩蜂”,每具二十五箭,先後六百多箭破空而發,當即便有數十名袁兵中箭栽倒——最近的是第一排,最遠的還在近兩百步以外。
尤其這年月的兵卒見識本少,又多迷信思想,對於從來沒有見過,甚至都沒有聽說過的事物,會本能地心生恐懼。拋石車他們知道,火藥球嘛,也就是曹操官渡時候用過的火藥罐的翻版,對此還是有一定了解和心理承受能力的。然而火箭……此前只有南匈奴左谷蠡王部和郭縕所屬雁門兵見識過一回。而且逃回去之後還都嚇破了膽,光會嚷嚷“妖法”、“火蛇”了,鄴城的袁兵對此是兩眼一抹黑啊。故此“一窩蜂”所產生的主要效果,並非殺傷力,而是震懾力。
尤其這東西太可怕啦,完全沒有正常軌跡嘛,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到處亂躥,防不勝防。原本就佇列散亂的袁兵這回就更亂啦,有些以盾牌遮面的沒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兒,還在悶著頭往前衝,更多瞧見了的。則發一聲喊,四下亂躥。於是互相沖撞、牽絆、拉扯,攻勢就此基本停頓。
這時候審榮還被阻隔在火藥球燃起的大火之後,沮鵠已經策馬到了前線,見狀既驚又怒——驚的是曹軍這是玩的什麼?難道是妖法不成嗎?怒的是如今前衝或許尚有勝算,後退則必潰無疑,你們這是慌的什麼?難道以為往旁邊兒跑。往城內退,妖法就傷不到你們了嗎?你不見這些妖法發出的火蛇四外亂躥,覆蓋面極廣,根本就躲不過去嗎?
急忙揮舞手中馬槊,連聲斥喝,鼓舞士卒奮勇向前,膽敢後退者,必斬不赦!
只可惜沮鵠年紀太輕。威信不著,他的斥喝實在缺乏效果,而且諸葛亮隨即就重新聚攏礮手,繼續朝城壕方向投射火藥球,以阻隔後方的袁兵,並且繼續裝填“一窩蜂”,又是第二輪火箭發出。箭矢亂躥之際。沮鵠坐騎受驚,朝向側面便直躥下去,主將既走,袁兵更亂。絕大多數掉頭就跑,只有十多人衝到了轒轀之前——可能還是慌不擇路所致——被轒轀中的長矛手捅得滿身篩子。
城壕方向,審榮已經衝過了火場,聚攏起數百兵馬來,他不敢再正面衝擊轒轀陣,兜個圈子,嘗試從斜向殺向拋石車。然而拋石車沒那麼快轉向,就算轉向了不預先計算拋物軌跡,也休想打得中人,“一窩蜂”可不同,只需要一人懷抱,一人點火即可。諸葛亮小旗一揮,半數的“一窩蜂”朝向審榮衝來的方向便陸續發出。袁軍大驚,挾裹著審榮落荒而走。
審配在城上瞧得目眥盡裂,以手拍堞,拍得滿手都是鮮血。如今前軍崩潰,敗兵四散,再想聚集起來發起新一輪衝鋒,除非有積年宿將在場……可是後軍被火焰堵在城內,暗門附近擠作一團,倉促難出,就算身邊有宿將在,恐怕也只能用繩子縋下城去了——緩不濟急啊。審配站得高,瞧得遠,已見遊騎來到的方向,袁軍旗號散亂,似有敗退之相。一但遊騎戰敗,曹軍反身來敵,別說衝擊敵壘了,恐怕出城的這兩千人一個都回不來!
無奈之下,審配只得痛苦地作出決斷:“鳴金!”
再說徐晃對敵呂曠、呂翔,他自知二將一到,審配必會開城殺出,諸葛亮手下包括礮手、護衛的兵卒,不足五百之數,根本就不可能攔得住,到時候自己腹背受敵,那是必敗無疑。故此一咬牙,一狠心,乾脆分開鹿砦,率軍殺出——哪怕敗,也起碼得殺出一條血路來,方便逃走啊。
呂曠、呂翔本無決死之心,一見曹軍殺出營來,只道對方早有準備,並有勝算,先自氣沮。勉強提槊迎敵,結果雙戰徐晃,都不能勝,眼見卒伍散亂,只得收兵退走。兩將朝南方直馳出兩箭之地,才背靠一片樹林,重新收攏敗兵。正待商議,是不是這就乾脆東去青州,投奔袁譚呢,突然部下來報:“西方有曹兵殺來!”
呂曠大驚,急忙一提馬韁:“此乃促我東去也。快走!”誰想卻被兄弟一把揪住了韁繩:“兄長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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