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許多場大戰,在史書之中也許僅僅是匆匆一筆。讓人在閱讀之時總會產生一種錯覺,感覺一場大戰總是說打就打。
然而真正的事實和史書不一樣。
戰爭豈是說打就能打起來的啊?
從定下決心,到組織發動,從兵員徵召,到大軍開赴,然後則是後勤的保障,糧草的籌備,士氣的鼓舞,以及點將臺前的受命……
所有的一切,最終匯聚而成,到了這個時候,大戰才會爆發。
這根本不是嘴上說說就能開打的事。
也不是史書上隨便讀讀就能理解的事。
古代的每一場大戰,甚至後世的每一場戰爭,無論戰役大小,無論勝敗如何,戰爭,從不會一蹴而就。
它有無數的見證者,也會出現無數可歌可泣的人……
然而更多的則是,普普通通的經歷者,他們的身份,是每一場戰爭中最底層的小卒子。
……
“俺叫趙四,排行第四,俺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但是都在荒災年月裡餓死了。所以,俺是家裡唯一的男丁。”
“俺住山東的濟州府東阿縣,村子在縣城之外西南邊三十里。地方很小,全村總共只有十一戶,四周全是山,村邊是小河……按說有山有水是個好地方吧?可是俺們村子偏偏缺少最主要的田。”
“也不知是哪個大人物曾經說過,老百姓如果缺田必然會貧窮,唉,那個大人物說的真準啊,俺們整個趙家村,全村都是苦哈哈。”
“人窮,志氣就短。”
“村窮,難渡災荒。”
“俺聽村裡的老人們講,以前村裡的人口其實挺多的,但是濟州府每年都要遭災,老百姓一旦遭災就難活下去,於是村裡身強力壯的就會出去逃荒,村子裡留下的漸漸全是老弱病殘。”
“留下的全是老弱病殘,按說在荒災年月是活不下來的對吧?你肯定這麼認為,但是俺告訴你不是……”
“俺們山東人的心善,那些外出逃荒的人並不是直接狠心就走,他們總是在臨走之前努力想些辦法,儘自己最大的能力幫助村裡面一次。”
“比如去山上挖草根,摳樹皮,凡是能吃的東西,他們都像刮地皮一般弄回村,他們把這些東西全都留下來,讓村裡的老弱不至於斷炊餓死。”
“每年遭災,每年如此,俺們村子的人口確實變少了,但是不管如何變少仍舊還是保留著趙家村。用老人們的話說,這是俺們趙家村人的根……”
“不管那些逃荒出去的人走到哪裡,也不管他是活了下來還是餓死在路上,只有將來有機會,他們總會想辦法回來的……”
“俺從五六歲的時候開始,就一直盼著老人說的那些人回來。因為那些人裡面有著最疼俺的三叔,也有著村子裡面力氣最大的五哥哥,如果他們都能回來的話,俺們趙家村的老弱們就有幫手幹活了。”
“可惜俺從五六歲的時候開始,一直盼一直盼但是怎麼也沒有盼回任何人。”
“反而,俺漸漸的長大了!”
“俺成了村裡的壯漢男丁……”
“十七歲那年,村裡的九爺爺找上了門,他背來了一口袋的山芋,氣喘吁吁的來到了俺家。然後俺娘就點了點頭,說,收下了,俺娃扛下了。”
“俺娘第一句話說的是收下了,指的是收了九爺爺帶來的一口袋山芋,其實那一口袋山芋並不是九爺爺給的,而是村子裡的寡婦從山上挖的。她們為了積攢出一口袋山芋,據說每個人都是兩天才能吃一口飯。”
“俺娘第二句話說的是俺娃抗下了,指的是俺這個村裡男丁從此要開始扛責任。村裡十一戶人家,有四家要俺負責,四個寡婦,七個娃娃,從那一天開始,全都要跟著俺過日子。”
“俺成了娃娃們的爹,也成了四個寡婦的男人。”
“現在你聽懂了吧,九爺爺帶來的那一口袋山芋是一份聘禮。但那不是俺去娶寡婦的聘禮,而是寡婦們讓俺倒插門的聘禮。”
“這種事,你別笑,在咱山東地界多的是,成年漢子都是村裡的寶。”
“唉,其實哪裡是寶啊,簡直是一份大遭罪。”
“整整七個娃娃,每天張著嘴要吃要喝。那種累死累活的拼命,那種每天擔心孩子會餓死的驚恐,你不懂,你也沒法懂……”
“但是俺既然被他們喊一聲爹,俺就不能讓每一個孩子餓著……”
“這就好像俺小時候那樣,俺爹在災荒之中餓死了,俺娘成了寡婦,俺成了沒爹的娃……那時候同樣也是九爺爺出面,讓俺娘帶著俺跟了村裡一個男丁。那個男丁並不是俺的親爹,但是他總能想辦法弄到一口吃喝給俺。”
“所以俺沒有被餓死,長大成人變成了男丁。”
“現在,該俺接過這個責任了。”
“養活七個娃娃,累,關鍵是,村裡田少。所以俺簡直是用盡了一切辦法,每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河,抓鳥,抓獸,逮魚,摸蝦……”
“孩子們瘦的皮包骨頭,然而勉強總算是能活著,於是村裡的九爺爺就經常笑,露出掉光牙齒的嘴巴對俺點頭,說不錯不錯,小四你很不錯。等你把這七個娃娃養起來,咱們村子就會漸漸變好了。”
“其實無論是四爺還是俺,都知道這話是一種沒希望的話,村裡哪能變好啊?我們只是在艱難的熬著等死罷了。”
“全村男丁加上我,總共只有三個漢子。有一個還是瘸腿,幹起活來不利索……以前村裡有十幾個壯漢男丁的時候,也沒見能把全村人的日子過起來,而現在只剩下我們三個撐著,憑我們三個又能撐到哪一天呢?”
“也許下一次災荒來臨的時候,就是我們全村一起餓死的時候。”
“但是新一年的災荒還沒到來,俺們先是遭遇了府兵的遴選……”
……
那一年,在衙門裡擔任差役的牛娃來到了俺們村。
他的一番話,讓全村人都恐慌起來。
九爺爺仗著年齡,破口開始了大罵。
而牛娃,自始至終一直臉上堆著笑容在解釋……
“按說是十丁才會抽一,壓根輪不到你們趙家村,可是九爺啊,這次真不是我牛娃使壞。主要是衙門裡也有壓力,咱們濟州府東阿縣的人口實在太少了。”
“九爺,您不用跳腳罵著要懆俺奶奶,俺牛蛙雖然不是趙家村人,可俺畢竟就出身於隔著不遠的牛家村,從小的時候,兩個村的孩子就一起玩……大家都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娃,您說我會坑害趙老四他們三個嗎?”
“府兵,是咱們大唐的制度,只要是成年男子,就得被遴選為府兵。”
“其實咱們根本不用害怕,反而應該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只要成了府兵,就會被減除賦稅,除了減除賦稅,還可以頂替徭役……這也就是說,以後種田收穫的糧食全能留下自己吃。”
“九爺您好好想一想,咱們這一帶為什麼窮?不就是因為全是山村嗎?地處山村肯定缺地啊。”
“地少,種田收穫就少。然而歷朝歷代以來,老百姓交稅乃是天經地義。擔任徭役也是如此,從沒聽說哪個老百姓能抗拒的!”
“如果成為了府兵,交稅和徭役都可以免除,這對於咱們這一帶的村子來說,豈不是一種能讓人活下去的機會?”
“至於您老人家擔心的打仗,俺牛娃可以跟您拍胸脯打個保證。仗,肯定不會再打了。大唐才剛剛建立,肯定不會到處跟人打仗,既然不會跟人打仗,肯定不會徵召府兵……所以呀,成為府兵是個撿漏的大好事。”
“九爺啊,我跟你解釋這麼多是尊敬老人。其實就算我牛娃不解釋,這件事依舊還是要按照規矩辦。朝堂上的法度,衙門裡的差事,不是咱們平頭老百姓可以抗拒的,咱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乞求不要打仗。”
“不打仗,朝堂就不會徵召府兵。”
“那麼趙老四他們三個,也就不需要擔心上戰場了!”
那一日,牛娃終於辦成了差事。
或者應該說不是他辦成了,而是我們平頭老百姓真的沒法抗拒。
於是俺趙老四和村裡的另外一個漢子,同時成為了隨時可能會被徵召的大唐府兵,至於村裡第三個男丁,他的腳踝跛子屬於殘疾,因此就不會成為府兵,而是被點選成為了府兵徭役。
府兵徭役和普通的徭役不同。
這種徭役只會在上戰場的時候才用。
也正是因為可能會上戰場,所以這種徭役也會享受減除賦稅,但是,終究是要上戰場的。
所以很長一段日子以來,我們趙家村始終是人心惶惶,大家每天擔驚受怕,生恐哪一天就會聽到要打仗。
然而,也許真是如牛娃所說。
大唐剛剛建立,不願意跟人去幹仗,所以,一直沒有徵召府兵。
我們慢慢的不再擔驚受怕,慢慢的又開始為了生活而努力操勞。
漸漸的,我們三個男丁都忘了自己是個府兵身份。
……
但是誰又能想到,徵召來的如此突然。
牛娃再一次出現在了我們村子前。
時隔三年之後,俺已經是二十歲的漢子,也許是生活的艱辛,讓俺過早的有些顯老,但是你千萬要相信,俺今年真的只有二十歲。
牛娃來的時候,臉上明顯帶著愧疚,就如他以前那次所說,他是和我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的夥伴,他當初讓我成了府兵,拍胸口做出保證說不會去打仗,可是當他再次過來的時候,他帶著的是衙門裡的任務。
“四哥,咱們大唐要打仗了……”
我仍舊能清晰的記起,當時牛娃說的第一句話多麼痛苦。
他兩眼就那麼直勾勾的看著我,眼中分明有著淚水要流淌出來,他努力忍著哭,哽咽的說道:“我知道四哥你自從成年以後,這三年時間一直過的很苦,要養七個娃娃,要照顧四個家庭……然而雖然你過的很苦,但是你畢竟還是活著的,可是我現在卻要代表衙門和朝廷,向你發出府兵徵召的命令,一旦你成了府兵,就得去戰場上打仗,而打仗,而打仗……”
牛娃猛然大哭起來,衝過來抱著我胳膊,嚎啕道:“四哥,四哥,趙老四啊,咱們平頭老百姓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那一天,牛娃哭的悽慘。
然而不管他哭的如何悽慘,也不管全村人如何恐慌,甚至已經年邁走不動道的九爺爺,從屋子裡爬出來張口罵不出罵他的聲音,一切,都無法阻礙我們被徵召的事實。
……
……這一章寫法獨特,是用小人物視角來描述大戰,咱們先寫的是趙老四對於過往生活的痛苦回憶,下一章則是趙老四不斷震驚的看到幸福生活的到來。
山水這種寫法,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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