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李元吉勃然大怒,道:“讓我齊王府去拜謁一個黔首?”
李建成終於對他完全失望,無奈只能編個謊話哄他,道:“我是讓你妻子楊氏去黑背拜謁,因為你三姐有了身孕需要慶賀,咱們身為大唐皇族,不能讓天下人恥笑不懂禮數。你妻子去了河北以後,可以和你三姐處好關係,這種事,有益無害……”
可惜他想給齊王府留條後路,然而李元吉卻明顯想歪了方向。
但見這貨目光炯炯,陡然迸發驚喜之色,大笑道:“哈哈哈,我懂了,大哥這是讓我妻子去和三姐攀扯親情,然後透過親情手段讓三姐站在我們這一邊,到時二十萬娘子軍虎視眈眈,正可以威脅老二的天策府不敢妄動,哈哈哈哈,此計甚妙啊……”
李建成已經不是失望,而是完完全全的絕望。
他目光幽深的看著這個弟弟,足足良久之後才緩緩點頭,略顯傷感的道:“讓你妻子多帶一些禮物,一家人萬萬不能失了親情。”
他把‘親情’二字說的極重。
然而李元吉絲毫聽不出最後的提醒,只是滿臉興奮不斷點頭道:“大哥放心,此事易辦,只要我去和世家說上一聲,他們必然給我備上足夠的厚禮,到時我妻子帶去河北送給三姐,絕對讓三姐感受到咱們的親情。”
李建成深深看他一眼,點點頭道:“好!讓你妻子儘快啟程。”
“當然要儘快啟程啦,晚了很可能讓老二搶在咱們頭裡。”李元吉大笑出聲,一臉急吼吼的道:“我讓楊氏明日動身,半個月內必須趕到河北。”
李建成再次點頭,彷彿放下心中一塊大石,然而他根本無法放心,所以忍不住又叮囑一句,極其鄭重的道:“切記不可光說不做。”
“知道知道,明白明白。”李元吉甩了甩手,打個哈哈道:“畢竟是要爭奪三姐的支援嘛,自然是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他突然看了李建成一眼,又開始提起最先的話題,道:“大哥你真的不願意出門嗎?今晚整個長安都在燃放華燈啊。氣象甚是浩瀚,景色十分動人。”
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並且我已包下了白月樓,遍邀世家朋友共同一聚,今晚必是高朋滿座,吟詩賞景何等開懷,大哥,你一起去吧。”
李建成搖了搖頭,道:“你嫂嫂自己做了兩盞燈,為兄想在家中陪她賞燈。”
李元吉哈哈大笑,道:“可以帶著嫂嫂一起去白月樓啊,今晚那裡也有很多世家貴女參與的。”
李建成再次搖了搖頭,推辭道:“我和你嫂嫂不太喜歡熱鬧。”
“算了算了!”李元吉猛然甩了甩手,突然轉身急吼吼的往外走,邊走邊叫道:“既然大哥你不願意出門,我自己去白月樓參加詩會,正好和世家朋友說些事情,讓他們幫我備上一份厚禮,大哥,我明日就讓楊氏啟程啊……”
李建成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出聲開口換回他,道:“讓你妻子也準備一些禮物,最好是她親手縫製的孩童襁褓,到時帶去河北做禮,可以讓你三姐感到開心。”
李元吉哈哈大笑,渾不在意道:“小襁褓能算什麼禮物?河北就算再窮也不缺吧?三姐她手握二十萬大軍,豈會在乎一兩個小襁褓?”
哪知李建成面色一沉,不知為何竟然顯得暴怒,厲喝道:“這很重要。”
他還是首次發火,李元吉頓時一怔,這貨縮了縮腦袋,嘟嘟囔囔道:“行行行,送襁褓。我今晚回家之後專門跟楊氏說上一說,讓她帶著一些宮錦啟程上路,沿途趕製襁褓,保證不會耽擱。”
李建成這才點了點頭。
李元吉被他訓斥一頓,感覺顏面有些下不來臺,於是竟連告辭之禮也不顧,直接大踏步離開了太子府。
李建成遠遠看著他的背影,這次再也沒有出聲喚回他。
此時乃是入夜戌時,擱在後世大約晚上八點,由於今夜不設宵禁,整個長安喧嚷繁華。
李建成孤身站在院子之中,靜靜聽著外面傳來的各種嘈雜,突然他仰頭上望,看著天中一輪明月高懸,又有萬點繁星,如水一般點綴,李建成長長一嘆,喃喃道:“天涯,秀寧,希望你倆能夠伸手拉一把。”
如今整個大唐境內,唯有河北算是一片淨土。
世家為了向顧天涯示好,決定不再碰觸河北的利益。而天策府那群新興勢力同樣如此,為了示好也都對河北保持避讓。
所以哪怕世家和天策府已經劍拔弩張,雙方在大唐各地展開了不見刀光的廝殺,然而河北卻能保持超然物外,接下來三年將會是唯一的淨土。
這時忽見院中人影一閃,一箇中年麗人挑著華燈而來,她默默站在李建成身邊,陪著丈夫靜靜的賞月。
直到良久之後,這麗人才輕輕開聲,道:“夫君,你身體不好,夜冷風寒,您回屋吧。”
哪知李建成突然轉身看著她,語帶肅重的道:“秀寧有了身孕,你做嫂嫂的應該去看看。齊王府的楊氏明日啟程,不如你也明日一起跟去吧。”
麗人像是怔了一怔,陡然皎潔的臉上顯出傷感,她眼圈微微泛紅,語氣帶著一股執拗,幽幽道:“我想再陪你三年。”
李建成面色一白,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三年之後再走,太晚了。”
卻見麗人抬頭望他,眸子之中溫柔如水,柔柔道:“那就陪你兩年零三百六十四天。”
簡簡單單一句話,道不盡的溫柔情。
陪你兩年零三百六十四天,第三年她只給自己留一天。
這和陪伴三年有何區別?
她分明是要陪著夫君一起死。
這位大唐太子妃何其聰慧,她其實早已經猜透了李氏皇族的計謀,但她雖然是滎陽鄭氏的嫡女出身,可她懂得恪守婦女的賢淑之道,她自從嫁入李家的那一天起,就把自己當成了李家的人。
她猜到了一切,卻不向家族告密,滎陽鄭氏當初的聯姻之舉,沒有起到一丁點的效力。
李建成與她夫妻多年,豈能看不出妻子的心思,他忽然伸出手來,重重握住妻子,沉聲道:“我不是為了讓你保命,我是為了家裡的孩子。”
麗人聽到‘孩子’二字,俏臉頓時有些蒼白,下意識道:“你是說二郎他會舉起屠刀?李家難道會允許他舉起屠刀?”
李建成嘆了口氣,道:“二郎肯定不會,但是其他人不知啊。我們瞞住了所有人,無論世家還是天策府全都陷入彀中,他們以為這是真正的皇權之爭,自古皇權之爭豈能不斬草除根?”
他說著看向妻子,再次嘆息又道:“真要到了決戰那一天,所有人已經殺紅了眼,到時哪怕二郎想攔,恐怕他也有心無力,因為,那些天策府的將領不敢留下後患。唯有斬盡殺絕,他們才能安享勝利……”
麗人頓時身子一顫,道:“為什麼非要扶持新興氏族?為什麼舊的世家不能繼續融洽?”
李建成苦笑出聲,忽然溫柔的撫觸妻子髮絲,輕聲道:“因為,李家借了太多債,因為,李家還不起那些債。”
麗人苦苦一嘆,幽幽道:“我真希望嫁的是個農夫……”
李建成輕撫著她的髮絲,語氣之中全是愧疚,道:“你是鄭氏嫡女,從小冰雪聰慧,其實你什麼都已看清,你只是藏在心裡裝作不懂,我知你心性皎潔,立志要與我一同赴死,可你不能這麼做,你得留下性命撫養孩子,所以,去河北吧,去陪陪秀寧,去見見咱們那位妹夫,有了他和秀寧的庇護,你可以帶著孩子安享晚年。”
然而麗人卻突然開口,道:“我不可能待在河北三年,齊王的楊氏也不可能待在河北三年,否則絕對會引起世家警惕,他們很可能會看出這是一條後路。一旦被他們看穿,他們就會做出聯想……”
李建成登時呆住。
只聽麗人又道:“我出身世家門閥,深知世家的秉性,雖然看似高傲,實則如履薄冰,他們每一步都會小心翼翼,一旦發現不對立馬就會縮手,然而,咱們李家只有這一次機會。”
李建成面色蒼白的嚇人。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送走妻兒乃是一大漏洞。
可他也是人,他也有幻想,他幻想著世家不會察覺,能夠繼續陷入李家的計謀中。
偏偏他的妻子卻打醒了他的幻想。
這時只聽麗人幽幽一嘆,再次道:“河北,我會去的,明日就動身,和楊氏一起去。但我去河北不是為了保命,而是把楊氏從河北帶回來,若是她一直留在河北,不用多久就會引起世家警惕,所以,我們都得回來……”
她說到這裡停住,俏臉顯出一片決然,她仰臉看著李建成,突然展顏發出一笑。
她明明已是婦人,然而微笑宛如空谷幽蘭,她柔柔道:“我們女人嫁了人,身家性命都是夫家的,死,我們並不怕,我們怕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無法和夫君一起走……”
她柔柔說著,臉上是溫柔的笑,她突然把手伸向李建成,輕輕撫摸丈夫那張蒼白的臉。
她彷彿已經夢中,正在喃喃囈語,道:“建成,請容我喊你的名字一次,你知道麼,我鄭觀音是多麼的喜歡你,那年我十六歲,初見你的悠然灑脫,我的一顆心,已然被掠走,建成,你只有三年可活了,那麼,我也只活這三年,聽說黃泉有座奈何橋,我想陪你一起渡,這樣,下輩子你才不會忘了我,可好?”
天邊忽有一片飄雲,遮住了浩浩光輝明月。
似乎連上蒼也感覺心酸,不願意傾聽這位女子的溫柔。
李建成的眼圈已經泛紅。
足足很久之後,他才緩緩的點頭,艱難道:“好!”
鄭觀音展顏而笑,恍如寒風之中一株蘭。
這樣的絕世皎潔之心,才配的上大唐太子妃之位。
……
時大唐武德七年,上元節次日,太子妃鄭觀音突然起駕,齊王正妃楊氏隨同,出離長安,奔赴河北,語宣,為平陽公主身孕慶。
……
……第2更大章節,今日已經7000多字,希望大家看完之後會心一笑,因為我寫了歷史上一位值得描寫的女人。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