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司衙門類似後世省政府,一把手布政使以下還有參政、參議,分領各道專項事務,有些連駐地都不在府治。吳易現在面臨的問題跟皇太子很像,也是缺乏足夠多的行政人員,為他奔走辦事。
尤其讓他不安的是,浙江一省官員,若要細細查下來,沒有一個乾淨的。這樣的大案就算都察院都不肯辦,自己哪裡有這個能力解決?
“以我施政地方的經驗,這都不算什麼。”廖興聽了吳易的苦惱,大咧咧道:“其實殿下已經給你做了個榜樣,只要照著學就是了。”
“哦?還請隆之明言。”
“殿下一到南京,先肅清了應天府。”廖興道:“你大可以從杭州府下手,先培養自己的班底,然後各府挨著清算過來。以我的經驗來看,最多兩個府過後,其他府縣也就該懂事了。”
“這個……不會被彈劾吧?”吳易低聲道。
“所以動作要快,罪名要清晰,讓人相信你出於公心,彈劾又怕什麼。”廖興道。
“但是太子殿下不是最忌諱結黨營私……”
“你誤會這個‘班底’了。”廖興說到興頭上,頗有好為人師的味道:“所謂‘班底’不是你的私人。而是與你立場一致的官吏。這些官吏要麼不屑貪汙,要麼不敢貪汙,總之能夠幫你把那些貪官汙吏擠出去就行。若是原來州縣裡有清官廉吏,當然也是你的班底,只要大加提拔即可。”
“如今無官不貪,哪裡去找清官?”
“所以要自己教學生。”廖興道:“這些學生什麼都不懂,嚇唬一下就會賣命給你幹。尤其是不會官場上的種種手法,就算貪汙也很容易被抓到把柄。他們又親眼看到了貪官的下場,自然就不敢貪了。”
“那不願貪的……”
“用勢家子弟,人家求的是地方上的影響力,做更大的生意。不會眼淺地去動那幾個公款。”廖興想到了侯方域和吳偉業,心裡沒來由一陣空虛無力。不過想到自己正在朝勢家努力,日後會成為勢家子弟的祖宗,心情又好了許多。
“自己教學生的話,怎麼個教法?”吳易問道。
廖興靈機一動,笑道:“最快的法子當然是請先生教自己家的子侄。只要通過了文化考試,自然可以放到各個崗位上擔任吏目乃至官員。”
吳易也頗為動心,道:“請哪裡的先生?”
“先生我有,不過人脈我卻沒有。”廖興道:“莫若你我兩家合辦一所學院,你出地方我出人,開銷共擔。”
吳易有些遲疑。他並不是出不起幾百兩銀子。關鍵是這些人培養出來都是為了填充到浙江上下各級官吏位置上的。如果都是自己的學生,是否會引起忌諱?自己雖然是南人,有史可法做背書,但那些信筆寫文的書生罵起來也不會顧慮這麼多。
“方伯不會是擔心收不回本吧?”廖興笑道:“一期行政速成班只有三個月。若是學生底子好,一兩個月就能出來。這些人到了地方上,自然就是方伯您的班底,他們施政辦公的手段都是方伯這邊教的。豈不是得心應手?由此出來政績,可不都是方伯的麼?”
吳易知道廖興所言不錯,卻還是搖頭道:“行政學院這名頭太正,咱們還是公私分明的好。這樣,省上給你提學衙門撥地撥銀,用來建浙江行政學院。另外咱們再合夥開個學堂,出來多少學生便收用多少。”
“什麼學堂?”廖興一邊暗笑吳易膽怯,一邊問道。
“浙江海洋學堂。”吳易道:“從錢塘江出去就是東海,地勢便利。殿下既然開了市舶司,肯定是要放開海貿的。咱們兩家根底淺。只有自己培養靠得住的水手、火長,日後也好從中分杯羹呀。”
廖興是早就盯著茫茫大海的人,這回沒法在市舶司上分成,自然不會放過走海獲利。有田存善供貨,浙江方伯安排關節。若是再有自己的船隊,這簡直是一本萬利的事。
“我看這海洋學堂還可以找皇太子殿下背書。”廖興道。
“哦?”
“培養的水手平時可以走商船,若是國家有事,一樣可以走炮船。”廖興道:“所以其中規矩就要以戰船的規矩來,讓海軍大學派教官來。”
吳易不禁微微後仰:這人真是膽大妄為無所畏懼啊!
廖興的說法其實正合朱慈烺的本意。分層分級進行預備役積累,這是朱慈烺早就想做的。但現在大明專業人士實在不多,加上許多行當都是父子相傳,要想廣興教育不光是銀子的問題,還需要多方面的配合。
看到廖興關於海洋學堂的提議,朱慈烺當然樂於參與,同時將股本劃分也定了下來:皇家佔海洋學堂百分之四十不可稀釋股權,其他股權由吳易和廖興均分,同時也建議廖興去找沈廷揚幫忙,到底人家是沙船幫大佬。
“殿下,現在各級官吏都知道辦學的好處,這在往後豈不就是黨爭的淵藪?”陸素瑤對於民辦學校還是心存抵制。
朱慈烺道:“蝨子多了不咬,黨越多,越是爭不起來。你看春秋時候,每個國家人都少,管仲以三萬人就能橫掃天下了。到了戰國時候,七雄混戰,動輒死傷十數萬。以前勢家豪門太少太大,所以敢跟天家一爭長短。如今我徹底敞開入仕之門,新興的勢家如同雨後春筍,換言之也就是一盤散沙了。”
“但這麼多利益若是收歸國家……”
“你也是看過萬國地域圖的,大明只是這個行星上的一角,外面還有更多廣袤的土地有待爭奪。若是隻有我朱家,能佔得幾何?”朱慈烺搖頭道:“讓他們都起來,國內的肉不夠吃了,自然要往外走的。不過現在看起來,文憑有些貶值了啊。”
崇禎十七年的時候,乙等文憑就能夠在縣衙裡謀份書吏的差事。若是願意在鄉中擔任教職,待遇更是有增無減。到了崇禎十九年,大量生員加入標準文化考試,基本都能取得甲等文憑,以至於只靠甲等文憑要在縣衙謀職都十分困難,只能再去考會計證、司法證等專業資格。
如今教育改革之風吹到江南,即便是連生員資格都沒有的“讀書人”,都能順利透過甲等文化考試。有些地方甚至有十來歲孩童取得甲等文憑的事,這無疑導致標準文化考試的存在感降低。
如果江西、福建兩個科舉大省也轉向加入標準文化考試,那這個甲等文憑恐怕就更讓人覺得可笑了。
建立更完善的教育體系和文憑級別,轉眼間就成了不得不考慮的事。
好在華夏從商周就有了學校,到明代各級學校體系已經深入人心。朱慈烺比照國家學校等級,設定大學、鄉學、蒙學三級。蒙學為各村、坊、縣的義務教育,學制四年,取得標準文化考試甲等文憑者,可進入鄉學。鄉學設於府和上縣,積滿學分之後可以報考各省大學。
大學也都是學分制度,經導師推薦,教授稽核,合格者授予學士學位。從事教育之業,且碩果累累者,授予碩士頭銜;有突出文教成果者,授予博士頭銜。
朱慈烺之所以採用學分制度,是因為現在的學生水平太過懸殊。有的人入學得從拼音字典學起,有的學生卻是三五歲就由家裡給他請先生啟蒙了。所以除了蒙學規定了學制,防止有人一直賴在學校浪費教育資源,其他兩級學校都是學分滿了即可畢業。
到了鄉學,國家只承擔優等生的學費,名曰獎學金。其他學生則要繳納束脩,方能進學。
……
“黃主事,這是內閣傳下的教育制度變革書,還要我部儘快刊發各地。”書吏畢恭畢敬呈上一疊厚紙包了的檔案,上面寫了檔案的抬頭、秘級、頁數,以及何人發出交付何部。
黃睿雪頭也沒抬,仍舊奮筆疾書:“放下吧。”
書吏沒敢多打擾,將檔案放在一個紅漆木盒裡,旋即關門退了出去。
崇禎二十年的四月,北京已經漸漸有了暖意。穀雨之後,到處都是翠綠。皇太子似乎格外喜歡綠色,非但要求各府縣廣植樹木,就連大街上也要種上行道樹,用來劃分車行道與人行道。
聚精會神工作良久的黃睿雪,覺得鼻尖微微發癢。原來是她粉嫩的鼻頭上漸漸凝聚起一滴晶瑩剔透的汗珠,搖搖欲墜。她終於寫完了最後一個字,猛地抬頭,取了手邊的方巾,抹去鼻尖上唇和額頭上的微汗。
黃睿雪拉了兩下鈴鐺,坐在外間的書吏連忙進來,等候吩咐。
“把窗都開開吧,有些熱了。”黃睿雪說著,一邊收起桌上的公文。
書吏連忙過去推開新配了明晃晃玻璃的窗戶,搭上銷子,頓時一股新風衝進職房,沁人肺腑。
“這是……大都督府轉來的私函?”身心清涼的黃睿雪發現木盒裡躺著一封奇怪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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