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前頭就是寧遠城了。”
吐著白霧的餘丁快步回到主子身邊,低頭哈腰報告“喜訊”。
東虜制度,八旗中三丁抽一為馬甲或是步甲,餘下那兩個便是餘丁。餘丁雖然是滿洲旗人,但也一樣有自己的主子。最早時候,他們的主子就是本管牛錄,現在除了牛錄之外還要服從朝廷委派的官員、將軍,有時候甚至比牛錄更重要。
不過“主子”這個稱呼還是不能亂叫,那勢必是與自己有人身依附關係的牛錄。
那牛錄挺了挺腰,果然看到了晨曦中的寧遠城。
“咱們晚了一整天,他們恐怕已經走了吧。”那牛錄看著十分年輕,只有二十出頭。他沒有趕上大軍入關,被留在了遼西經營這塊撿來的土地。巡視寧遠地區,轉運關內運來的糧食,正是他的差事。出於方便,他便選擇了寧遠城駐紮,反正沒人說過不能住。
若不是因為時令不對,而且手下實在沒有丁口,否則寧遠城附近的土地自然也免不了耕種一番,這可都是已經開墾成熟的肥田。
“奴才見著似乎城牆上有人。”
“還沒走?”牛錄有些意外,轉而想想也有道理,他們知道自己帶人去運糧,多半是想討要一點路上吃的。
——反正這回關內運來的糧食比往年都多,分他們一些也沒甚麼。不過,最好還是讓他們出錢買。
牛錄很遺憾自己沒有趕上這回聲勢浩大的搶西邊,聽說入關的族人各個都搶得盆滿缽滿,最少也有幾個包衣和一堆金銀珠寶。
既然他們發了橫財,自己這邊分潤一些也是應該的。
牛錄又想起前幾日看到這些押送包衣阿哈的旗兵,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看著讓人惱火。想到這裡,他更加堅定地打算將米價提到一兩一斗,絕不讓那些人甩了臉子還佔自家便宜。
“快走!進了城就開飯!”牛錄大聲吆喝著,指使手下餘丁、包衣奴加快速度,推著牛車翻過了最後一道山崗。
寧遠城上果然站著崗哨。從城垛上能夠看到避雷針似的尖頂盔帽。
城門早早就分開兩邊,露出黑洞洞的巨口,等著這支東虜運糧隊“回家”。
蕭東樓此時就站在城牆上,頗有些糾結:照左守義說的,這支東虜應該是五百人加一百人,統共六百餘人,怎麼現在只有一百人?其他五百人去了哪裡?自己調了兩千人過來。難道就只伏擊這一百人?
——是因為發現了異樣,故意派小隊人馬來試探的?
蕭東樓心中暗道。
那牛錄其實的確碰到了從關內來的五百人馬,而且那支人馬的確奉命要巡視到寧遠城。因為寧遠城的糧食儲備實在不足,這年輕的牛錄好說歹說才說服了那支人馬早日回頭,為他們省了一日的路程,也為自己省了一大筆糧食開銷。
牛錄雖然年輕。但是獵人的血脈仍舊讓他提前感覺到了一絲不祥。這附近實在是太安靜了,非但城裡沒有聲音,就連城外都是一片寂靜。之前那些吵人的哭嚎聲去了哪裡?那些蠻子阿哈都死了麼?
牛錄勒馬,抬起手止住後面的牛車,抬頭望向城牆。
只是一個剎那,他看到一個蒙著眼罩,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的男人。那男人僅剩的那隻眼睛裡。放射出駭人的光芒。
就如深山裡的老狼看到了獵物……
牛錄被嚇得差點從馬上落了下來,重重扯了韁繩方才穩住身形,高聲喊道:“快逃!是蠻子!”不等身後的餘丁、包衣反應過來,這年輕的牛錄已經別過馬頭,飛快朝來路賓士而去。
其他人在短暫的發愣之後,也紛紛追了上去。有馬的鞭馬,沒馬的只有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
蕭東樓聽不懂滿語,但是看得懂這是在逃跑。
調動兩千人來伏擊一百人已經足夠尷尬了。若是連這一百人都讓他們跑了,日後還如何領兵打仗!
“命令:城外的伏兵追上去!”蕭東樓急忙傳令。
約定好的號聲響起,埋伏在城外樹林中的騎兵拍馬而出,朝四散逃逸的東虜追去。
眼看著東虜中許多人已經鑽進了林子,這讓蕭東樓格外鬱悶,渾然忘了昨日還與左守義相談甚歡,只剩下傳報不實的怨念。
最後這支百人的騎兵只抓回了二十來人。都是沒甚反抗意識的包衣阿哈。他們見騎兵打的是大明赤旗,當即就跪倒在地,熱淚盈眶地喜迎王師。至於帶回去之後訊問情報,這些人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各個都像是大明的忠良之民,無論怎麼審都審不出破綻。
人雖然跑了,但是運糧的牛車卻跑不了。
蕭東樓下了城樓,看著繳獲的牛車、糧食,只剩下苦笑的份。
牛車五十架,糧食百餘石,壯牛七十頭,足可謂大豐收了。
只是這與應該有的“六百俘虜”相比,又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曹寧很快也聞訊趕來,見了繳獲之後著實嘲笑了蕭東樓一番。等過足了癮,他才道:“那些逃跑的東虜肯定要去找援兵,接下去的仗你想好了如何打麼?”
蕭東樓剛被嘲笑,心裡正是不滿的時候,白了曹寧一眼,沒好氣道:“參謀長速速將作戰計劃呈我過目。”
曹寧也不介意,嘿嘿一笑,道:“參謀部倒是已經擬了一個計劃,咱們裡面說?”
蕭東樓撇了撇嘴,跟曹寧一路回了城內鐘鼓樓。
曹寧自打登陸之後就在海岸營寨監工,還是第一次來寧遠。進了鐘鼓樓之後,他直奔掛著的作戰地圖,一手拍在寧遠和海岸營寨上:“這兩地相聚十二里,有平坦官道,往來便捷。咱們作為守軍,自然要成犄角之勢。東虜作為攻方,勢必要二中擇一,一主一輔,一面真打,一面佯攻。”
蕭東樓點了點頭:“否則他們的兵力也不夠。”
“關鍵是,哪邊是主攻目標。”曹寧道:“參謀部認為:東虜肯定會以海岸營寨為目標進行攻堅,解決海岸營寨之後,才會包圍寧遠城。”
“理由呢?”
“首先,按照我們的情報,多爾袞在山海關一線最大動員能力是五萬人。天啟六年時,老酋奴兒哈赤以六萬眾圍攻寧遠,一直沒有攻克。多爾袞憑什麼相信自己的五萬人馬就能打下寧遠城?
“其次,天津之戰剛剛結束沒多久,他們記性再差也該記得咱們第二師善於守城。剛在天津碰完釘子,轉頭又來寧遠碰一次,多爾袞腦袋也太不好使了。
“所以只是從攻擊難度而言,海岸營寨就要比寧遠城小了不下百倍。”
曹寧說完,頓了頓又道:“再從地利來論。你看這兒是南北向的興城河,寧遠城在河東,咱們的海岸營寨紮在河西,東虜從山海關來,若是渡河去打寧遠,豈不是正好被我們前後夾擊麼?即便為了安全渡河,他們也得先將咱們的海岸營寨拔掉!”
蕭東樓摸了摸臉上的疤痕,道:“海岸營寨能守住麼?”
這回曹寧真是鄙視他了,揚聲叫道:“守什麼守?等東虜大隊攻打寨子的時候,正好與其主力決戰啊!”
蕭東樓摸著眼罩嘿嘿一笑,道:“此言甚得我心,看來咱倆還是默契十足啊。”
“你敢更無恥一些麼?”曹寧撇嘴,轉了話題:“你看寧遠這邊怎麼安排?派誰坐鎮?”
“派誰坐鎮都不是問題,關鍵是我想把師訓導部放在寧遠。”蕭東樓道:“你也知道這裡比較安全,訓導官們暫時離開一下軍中,督促一下寧遠屯墾事項,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曹寧知道蕭東樓是想讓盧翹楚呆在安全的寧遠城,他又何嘗不照顧盧督師的後人?
“不錯,寧遠周圍都是熟地,聽說都是吳三桂的親近家丁才能在這邊買田置業。”曹寧道:“若是能夠開墾出來,倒也不浪費。何況那麼多難民、俘虜,總不能閒著什麼事都不幹。”
“對,閒著就容易出事。”蕭東樓點了點頭:“這事先辦起來,若是殿下覺得軍屯不妥,日後轉給地方州縣就是了。”
曹寧也看不上那些地,只是為盧翹楚找個由頭呆在寧遠罷了。至於各部糧餉,那都是總後調派。前邊吃不上飯,後邊就有人要掉腦袋,沒人敢當做兒戲,所以也沒必要擔心。
“寧遠城還是得放上兩個千總部,好歹不能太難看。”蕭東樓又道:“其他部隊就在海岸營寨附近駐防,今番得讓多爾袞著實肉痛一回,哪有過來搶完了東西就這麼大搖大擺逃回老家的!”
“糧食和火藥也得運到寧遠。島上我看過了,殘破得太厲害,祖大壽當年偷工減料啊!”曹寧搖頭道:“咱們糧食多,放久了實在容易腐敗。還有火藥,放那兒就跟泡水裡沒甚兩樣。何況等海冰融化之後,運起來也不方便。”
“這你說了算,不過要放寧遠的話,屋舍也都得修起來。”蕭東樓道。
曹寧正為這事忙得焦頭爛額,此刻再多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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