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允許人們開玩笑,卻總是自顧自地講著冷笑話。如果說明末歷史劇本有一位作者,那麼這位編劇肯定是滿洲人。而朱慈烺的出現,不妨認為是換了一個劇組,以及一個非滿洲編劇。
即便如此,“命中註定”這四個字還是在冥冥中時隱時現。
此說正應在李自成身上。
在朱慈烺前世的歷史劇本之中,李自成的生死是不解之謎。有人說他出家當了“奉天玉和尚”,有人說他死在九宮山。就李自成“失蹤”後其所部眾將的反應來看,南明史專家顧誠先生認為他的確是死在了九宮山。
然而當時的李自成即便丟了陝西,也還有十數萬大軍,嚇得左良玉宵遁,為何會在只有地主護院武裝的九宮山遇難?顧誠先生分析的原因是:他只帶了十數騎親衛勘察地形,結果遭遇山中地主武裝。對方不知道陣前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自成,毫無懼意地依仗兵力和地形的雙重優勢,結束了這位梟雄的革命史。
原歷史劇本里,李自成退場的時間是西曆一六四五年五月初,也就是現在的崇禎十八年。
崇禎十八年五月初九,李自成待大軍休整之後,率部從廣元南下,馬科從保寧(今閬中)西進,兩路併發攻打綿州(今綿陽)。張獻忠不敵,從綿陽退到了德陽,繼而又退到了成都。分散在四川各地的大西軍也紛紛前往成都“勤王”。
張獻忠稱帝之後,冊封四個義子為王。設立四十八營。主力部隊稱為“皇兵”,民間三丁抽一。是為“裡兵”。戰時皇兵出征,裡兵守城。由此而堆砌出的二十萬人馬,真正披甲作戰的也有十萬眾。
李自成卻是哀兵已久,又要在四川掙下一片生存之地。想想去年八月張獻忠還出兵打過漢中,此可謂遠日有冤,近日有仇,全軍上下齊喊“殺黃虎”的口號,氣勢難擋。
五月十三日。順軍馬科部進逼龍泉驛,佔據了龍泉山。劉宗敏為李自成前鋒,走漢州(今廣漢),渡過青白江,成都在望。
張獻忠在成都皇宮之中,一夜三驚,再次爆發精神病。將自己的妻妾、兒子殺死,對義子孫可望——時名張可望,道:“咱老子也是一世英雄的人,不能留著妻兒受辱。從今而後,還是你做世子。”
孫可望知道大勢已去,連夜集結所部人馬。向東攻打馬科。馬科原本是明朝降將,在李自成的大清洗中整日惶惶不安。孫可望卻是西營四大名將之首,聲望甚至高於後來力挽狂瀾抗清二十年的李定國。
只是一次交鋒,馬科便被孫可望擊破大營,又不敢回到李自成營中。索性向東南逃竄,卻碰上了趕來勤王的劉文秀(張文秀)。只得再往西南方向逃去。
孫可望與劉文秀見了張獻忠,三人很快定計,由劉文秀扼守龍泉山,孫可望護著張獻忠前往西充,整頓兵力,等待另外兩個義子:李定國、艾能奇來援。
劉文秀在龍泉守了一夜,遇到了突圍而出的提督皇城都指揮竇名旺。兩人會師之後,留下殿後部隊,向東追張獻忠而去。
就是這樣一場大敗,讓整個大西軍灰頭土臉,張獻忠甚至連妻小都殺了……結果李自成卻在進入成都之後,被個無名小卒用冷箭射死。
那人本是張獻忠的近衛,突圍時正巧不在營中,後來躲在皇城外一處塔樓之中。他原本也沒想過要刺殺李自成,只是適逢其會,手裡正好有一張勁弩,而李自成又正好從他藏身處外經過。出於忠義道德的驅使,以及一腔難以發洩的怨憤,這個侍衛扣動了弩機。
弩箭從李自成左肋射入,直抵心臟。
李自成的親隨很快找到了這個嚇呆了的侍衛,一陣亂刀將之砍死,旋即在劉宗敏的指揮下開始清洗成都,但凡有兵杖者一律屠戮。
五月十五日,順軍徹底佔據了成都和附近州縣,收服了原本效忠張獻忠的搖天動所部。他們付出的代價卻是失去了主心骨——李自成。
張獻忠獲悉之後,從西充一路狂笑著逃往重慶,彷彿又回到了當日車廂峽時候的情形。這種死裡逃生、柳暗花明、峰迴路轉的“奇蹟”在他的一生中已經出現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讓他甘之若飴,甚至瘋狂地愛上了這種感覺。
張獻忠到了重慶之後,再次安頓下來,卻發現自己的處境仍舊缺少轉機。
重慶南面的遵義(時屬四川)有明軍王祥部,東面有蒸蒸日上的楊展部。反倒是石柱、黎州等土司因為一心守成,對他的威脅不大。
好在順軍因為沒有了李自成這個靈魂人物,劉宗敏推舉李自成的三弟李自敬為首領,李自成皇后高氏聽政,等待陝北的李錦(李過)和高一功南下四川,並沒有立刻追殺逃往重慶的張獻忠。
與此同時,滿清多鐸部佔據了陝西,直逼漢中大門,被順軍賀珍部和明軍孫守法部擊退。
華夏西部三百年來未有過如此亂戰的時局,真是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
朱慈烺拿到戰報之後,良久無語。他知道四川會亂很久,甚至平定天下之後還要亂上一段時間。卻沒想竟然能亂成這樣,尤其是李自成竟然會被弩箭射死。但換個角度想想,這種死法卻要比九宮山遇襲而死合理得多。老天爺定死了李自成吃不上夏糧,誰也擋不住。
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順軍餘部就此散亂。否則他們一旦投清,無疑是極大的損失。
“哪怕他們只是名義上遵從朝廷號令,咱們也得接下來。”朱慈烺對尤世威道。
尤世威附和道:“若是一紙詔書能夠收服闖逆餘部,自然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闖逆如果能夠投降,朝廷面子上也能好看許多。到底這夥亂賊衝進了北京,要想徹底剿滅他們,非但耗費巨大,萬一再逼得他們流動作案,國家經濟就要受到更嚴重的破壞。
“不止是詔書。”朱慈烺搖頭道:“只要他們真心願降,我還可以給駐地安置他們,核實兵員,按人頭髮糧餉。”
尤世威有剎那間的遲疑,提醒道:“殿下,當年二楊就是這麼做的。”
楊鶴、楊嗣昌父子在對農民軍的問題上,雖說是撫剿並重,實際上卻是更重安撫。結果就是耗費國帑數十萬,而亂軍撫而復叛,最終導致國家糜爛。
“這當然是有條件的。”朱慈烺笑著拿出一份侍從室連夜擬好的《招撫方略》。
這份方略之所以不交給總參謀部做,就是怕這些軍人太傾向於肉體消滅。侍從室相對溫和許多,而且還有不少人屬於士子階層,他們拿出來的東西起碼能讓輿論和士民在感情上能夠接受。
按照《方略》中詳述的,只要接受詔書的順軍將領,一律視作起義,非但赦免前罪,還可以給他們敘功。不過要想敘功的話,必須要有崇禎十八年六月以後的戰功,比如滿清真夷的首級,或是從滿清勢力範圍內光復的州縣府道。
對於起義將領不願從軍者,可以准許其帶著護衛離開軍中,偽伯爵以上者分得起碼五百畝田地,用以安置不超過五十名親隨;如果願意接受朝廷軍令調動,會被派往朝鮮,牽制滿清後方,等到光復遼東之後,人給地三百畝,每高一爵多給地二百畝,其他軍功另算。
“對於李自成,朝廷可以允許其親族安葬。”朱慈烺道:“這個夠優待了吧?”
尤世威點了點頭,旋即問道:“殿下以為派誰去比較好呢?”
“磁侯、綿侯,都是不錯的人選。”朱慈烺道:“或者索性一個派去四川找劉宗敏,一個派去甘肅找李過、高一功。只要能早一日平息兵火,大明的元氣也能多儲存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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