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進了晉王府,一切都恍如隔世。當日他從山西撤離的時候算是最為從容不迫,所以有機會清點損失,看著大量不能帶走的百姓和物資,肉痛如割。如今再次回來,又看到了當日的跪迎的山西鄉親,不免感慨。
皇太子行轅仍舊設在晉王府,朱慈烺仍舊住在上回住的屋子裡——也就是孟喬芳被悶死的地方。
一枝梅對此頗為自責,因為自己的一時不慎,竟然在主屋裡結束了孟喬芳的性命,這豈不是給皇太子添堵?好在皇太子沒有絲毫芥蒂,還特意召見了一枝梅,好生勉勵一番,親自賜下了錦衣衛千戶的腰牌。不過一枝梅卻很羨慕那些將校的肩章,希望能夠轉到戰鬥部隊去。
“此番光復太原,你以一人之力,牽制敵酋,最終將之擊斃,這若是在戰場上,非得一個營的人馬不可。想想看,你一個人就等於我編練一個營吶,我怎能讓你調走?”皇太子殿下玩笑道。
一枝梅被如此勉勵,心中激盪不已,越發堅定了為皇太子效力的決心。
“等天下平定之後,錦衣衛也要進行改革,一樣採用軍銜制度,所以你還是有機會肩扛金徽的。”朱慈烺安慰道。
徐惇聞言也心中暗暗高興,到底從視覺效果上來看,佩戴肩章的軍裝看上去要威武得多。
見過了秘密戰線的英雄,朱慈烺單獨留下了徐惇,直截了當道:“姜瓖身邊有沒有眼睛?”
“有。”
“策反姜瓖。只要他能給我送來多鐸的人頭,非但既往不咎,還可以封他王爵!”朱慈烺道。
徐惇知道姜瓖若是真敢接這個“王爵”,那就離族滅之期不遠了。不過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是笨蛋比雞蛋多,重利之下誰能保證不失心智呢?
論說起來,姜瓖要殺多鐸的機會應該不少。現在滿清人少,大量倚重漢人。姜瓖雖然沒有抬旗,但他的部曲盡數改為綠營。清廷又將大同仍舊交在他手裡,不可謂不厚待。如果姜瓖邀請多鐸赴宴,多鐸也不至於太過戒備。
然而在這等優勢之外,卻也有策反失敗的危險。姜瓖雖然後來會反清降明,但那時已經是順治五年冬天了。其直接導火線是阿濟格搶了姜瓖部下的新娘,姜瓖討要不成,索性帶人衝進阿濟格府中見人就殺。嚇得阿濟格越牆逃跑。
而更深層的原因是清軍在大同"jianyin"擄掠,積累下了深重的民憤。若是清廷能像他們自己標榜地那樣做到“滿漢一家”、“撫養百姓”,誰願意跟姜瓖造反?想當初姜瓖反明降闖,可是小心翼翼安排部署許久,簡直就是一部微縮的《三國演義》,哪有戊子之變那般兒戲。
現在姜瓖跟清廷或許還在蜜月期。清廷也沒機會欠下大同百姓更多的孽債,此時讓他反清是否有足夠的內部驅動力?這點朱慈烺並不確定。
徐惇卻覺得要策反姜瓖並非難事。他首先從姜瓖的性格上分析,此人完全是個自私自利之輩,沒有氣節可言,更不會有感恩之心。當初姜瓖投降李闖,自縛而出,李自成本是要殺他的。明言道:“朱明待你不薄,你竟然賣主求榮,這等不忠不義之人留你何用!”
李自成當時已經有了真龍之望,正是塑造形象、鼓勵人心的時候,自然要拿姜瓖這等不忠之人來祭旗開刀。多虧了張天琳出頭為姜瓖求情,李自成看在張天琳的面子上方才留姜瓖一條性命。然而李自成剛從北京撤退,姜瓖就殺了他的救命恩人張天琳,投降了滿清。
這樣的人可能知道“忠誠”二字如何寫麼?無非就是看背叛的價碼是不是足以讓他動心罷了。
一個王爵。無論如何都足夠了吧。
……
太原光復的訊息傳到濟南,自然是滿朝歡動,甚至超過了收復河南的熱情。這也是因為山西乃京師屏障,能夠收復太原,無疑距離京師又近了一步。
說不定真的可以直接返回北京,不用去南京跟人擠上朝的位次了。
與此同時,北京方面卻不怎麼好過。
孟喬芳的地位雖然不如洪承疇。但也是滿清中少數可以治民的官員。不得不承認,滿清之中猛將不少,但是讀書識字的人屈指可數。多爾袞和濟爾哈朗不願意看到滿洲新生代在官場中消磨,死抱著“弓馬立國”的原則。這就決定了他們只能與漢族地主合作。
現在漢族地主的不合作態勢越來越明顯,這無疑是多爾袞復出之後最為頭痛的問題。
“我滿洲鐵騎總共只有十萬餘人,要服十五省之天下,平攤下來每省連一萬人都不到,若是漢人不肯降服,如何是好?”多爾袞忍著頭風之痛,召集了一干忠僕在睿王府問政。
隨著多爾袞再次掌握權柄,之前離開的人也都有了回頭的跡象。宋弘業作為旗人,也有參加這次會議的資格。他親眼目睹多爾袞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心中充滿了期待。
“王爺,蠻子都靠不住!”譚泰暴聲道:“與其等他們造反,不如行老汗時候故事,全都殺了!”
宋弘業盯著譚泰,見譚泰似乎有所察覺地朝他望來,飛快垂下頭。
“光殺有什麼用。”蘇克薩哈道:“我大清是要千秋萬載地在關內過好日子,難道要學當年蒙古人那般,殺得血流成河,連一百年都沒有就被漢人趕回了草原?”
“正是!我大清還是得懷柔為上,讓百姓知道我大清比朱明要好,自然會擁戴我們滿人當皇帝。”
“可朱明三百年天子,國家承平日久,無非就是最近這二十年天災人禍,咱們如何讓百姓以為我大清就比他朱明要好?”有些滿洲人自己都不信。
宋弘業心中暗道:這天災固然不關你們的事,但人禍可是有一大半都是你們搞出來的。
“還是將洪先生召回來問問吧。”多爾袞嘆聲道。
“主子,洪承疇可疑啊!”眾人紛紛喊道。
自從洪承疇的名字沒有登上漢奸列表,他在京中的名聲就越發詭異起來。宋弘業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因為領兵在外的漢臣並不是洪承疇一人。
比如孟喬芳,也是漢軍旗人,出任山西大同總督;吳三桂更過分,以廣寧王之尊放清兵入關;至於三順王,那都是標準的大明叛將,還將火炮技術帶給了滿洲人……這些人都沒有被列為漢奸,為什麼就只有洪承疇被懷疑有貳心呢?
如果說是金鱗會的運作,感覺也不像。宋弘業回想起昨日收到的指令:在京中傳播孟喬芳未死的訊息。如果太子同時也要離間洪承疇和滿洲人的關係,為什麼不一起交給他辦呢?
想來是幕後另有黑手吧。
這場毫無進益的會議很快就宣告結束,滿洲尚書們紛紛回到各自的衙門,對著一疊看也看不懂的文案發呆,然後裝模作樣地對漢人尚書、侍郎說:“且容再議。”然後便抽空逃回家享樂。
“宋弘業,你隨我來。”多爾袞突然點名道。
宋弘業知道自己的身份,乃是多爾袞的間諜,負責偵知京師之中有不臣之心的滿漢官員。之前主要工作是針對兩黃旗,現在看來是要轉向漢官了。
多爾袞命人將宋弘業帶進了後面的廂房,自己過了一會兒才過來,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香氛氣味,顯然是去“更衣”了。他雖然學會了用“更衣”來代替“方便”,也學會了在廁所裡薰香,但上個廁所還要換套衣服這種事對滿洲人來說還是太過複雜。
——粗俗。
宋弘業在心中暗暗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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