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騎在馬上,頭暈目眩。他本來是要留守盛京的,但因為多爾袞前線不利,濟爾哈朗才硬是將他也帶了過來。
這回濟爾哈朗讓他督領南路滿蒙大軍,也是因為在崇德八年,崇禎十五年,阿巴泰曾任奉命大將軍從黃崖口入關,破城八十八,降城六,俘三十六萬,得金萬二千、銀二百二十萬兩,席捲了整個華北、半個山東,擒斬明魯王朱以派。
有著這樣顯赫的戰績,加之熟悉華北、山東地理,阿巴泰自然是南路軍最合適的統帥。
不過濟爾哈朗卻忽略阿巴泰的身體狀況。現年五十五歲的阿巴泰並不算老邁,但從入關以來,便有水土不服的問題,身子一日日衰敗下去,到如今騎馬都成了問題,更何況領兵打仗。
好在他的兩個兒子,博和託和博洛都已經長成,三十多歲正是將領的黃金年齡。有這兩人做他中軍,外加索海、圖賴都是老於戰陣的強將,尋常事務也不需要他操心。即便是年輕的遏必隆,也曾隨先帝打過鬆錦之戰,做事還算牢靠。
“阿瑪,要不要讓前頭停停?”博洛頗有些焦慮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或者兒子去給您找輛馬車?”
阿巴泰眉間擠出一個“川”字,擺了擺手,道:“領兵在外乘坐馬車成什麼樣子?”
“阿瑪,您累了。”博洛道。
“欸,這才哪到哪?”阿巴泰搖頭道:“明朝之遼闊,不親自走一趟是不知道的。咱們就算打下了山東,也就是明朝的一小塊地方罷了。”
博洛是滿洲新一代的棟樑將領,多爾袞對他頗為欣賞,他也與多爾袞走得極近。不過現在多爾袞失勢,他隨父親出征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何況他還暗中投向了濟爾哈朗。
聽父親這麼一說,博洛也有些遲疑,道:“明朝人口也實在太多。咱們管不了這麼許多人,還是得讓漢人來管。未來這些漢人反咬咱們一口,恐怕想退出關去都難。”
阿巴泰搖了搖頭:“你不懂漢人。他們有句話叫有奶便是娘,只要能過得下去,才不會在乎誰是主子。可怕的是咱們滿人心不齊……”
“心不齊……”博洛微微有些心虛,懷疑父親是不是藉機敲打自己兩面下注。
“先汗十三副盔甲起家,掃蕩各部。我族人是何等齊心協力?到了先帝時候,就是壞了規矩,偏要去學漢人制度。結果呢?各旗都打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多爾袞拿了全部家當砸在關內,正是全族存亡關頭,可兩黃旗和兩白旗還要內訌。”
博洛悄然無語,昨天過保定的時候。天保巡撫蘇克薩哈還不肯好好補給糧草,推三阻四,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還好阿巴泰餘威尚在,否則真不知道會被人家怎麼欺負。
“阿瑪,咱們已經過了天保一線,前面就是明軍防線,是否該集中兵力了?”博洛看似請教。實則卻是在建議。
薩爾滸之戰以後,無論是明軍還是打清軍,都知道了分兵的危險,等閒不敢分兵。朱慈烺在藁城之戰中認為地域狹窄,而且沒有山嶺丘壑,想分兵合擊,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
然而十餘萬大軍進發,如果前後相隨。沿著一條路線行進,那考驗的就是國家實力了。萬曆朝的時候,明軍運動全是如此,蓋因沿途府縣有足夠的糧草供應。然而到了崇禎初年,畿輔地區的府縣就連勤王客軍的糧草都支付不了了,最終導致潰兵加入流民起義,大大增強了流寇的戰鬥力。
十餘年中。畿輔又多次遭到滿清大兵的入關掃蕩,根本無以恢復元氣。這回滿清自己也嚐到了苦頭,任何一條行軍路線都無法支撐十餘萬人馬的糧草用度,只能被迫分兵。分別從保定、河間、天津分三路南下。
此刻前面探馬已經撞上了明軍佈防的村寨軍堡,意味著攻堅戰即將開始。而沿途的小村落已經人去房空,顯然是明軍及時地堅壁清野,不給清軍留下可用的人力、物資。
“先汗和先帝用兵,必要先行偵知敵軍部署,收買敵軍守將,安插內應,所以才能百戰百勝。”阿巴泰沒有直接回應兒子的話,只是嘆道:“如今對敵方深淺一無所知就發起大兵,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裡守將分了三個,都是明朝新近冒頭的重將。”博洛道:“聽說打蕭字旗的最難對付,其麾下還有一營打著雙翼飛虎旗的悍卒,武勇甚至超過了諸申勇士。”
“就這點訊息?”阿巴泰突然一陣猛烈咳嗽,良久方才停下來喘了口氣,道:“去找洪承疇來,他在明朝當了十二年督師,多少知道一些,看看他怎麼說。”
博洛點了點頭,揚鞭而去。
洪承疇很快騎著馬過來了,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總督身份而有所矜貴。
實際上漢人就算官位再高,面對滿洲權貴還是要矮一頭。
“王爺,”洪承疇與阿巴泰並轡而行,“前面是明軍真滄一線了。”
“正是,所以想跟洪總督商議,該如何個打法。”阿巴泰道:“總督在明朝地位顯赫,可曾知道這邊三位守將的訊息?”
洪承疇自從上次巴哈納、石廷柱兵敗就注意上了這邊的守將,照道理說統領三四千人馬,又如此善戰,就算不是掛印將軍,也該是總兵、副總兵,再不濟也得是個參將。可這三人就像是石頭縫裡跳出來的一般,全無半點過往經歷。
他動用還在明朝的一些門生故舊去打探,也是一樣沒有得到什麼有用訊息。只得知牛成虎、左光先兩人在單寧麾下,越發覺得不可思議。牛、左都是成名已久的悍將,位列總兵,能在他們之上的人怎麼會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卒?
洪承疇搖了搖頭:“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已經認不得這些年輕將士了。”
阿巴泰點了點頭,道:“明軍故技也就只有堡壘了,只是從山到海近六百里,不知哪裡下手更好些。”
滿洲的攻堅能力不強,常用的手段就是鑿城、強攻、用間這三種。在黃臺吉執政期間,又發展出了壕溝圍城,圍點打援。直到孔有德帶去了紅衣大炮,清軍才有了攻城拔寨的能力。
“我派出的探馬回報,此地村寨林立,軍堡點綴其間,常有人馬巡邏掃蕩,顯然是嚴陣以待。”洪承疇的眉頭也無法舒展:“恐怕還是得耐下心思尋一處好下手的地方。”
“既然有三鎮扼守此間六百里,那麼各鎮結合之處必然是最為薄弱的,大可以從那邊下手。”阿巴泰道:“想來修建軍堡也耗費不少,明朝總不可能這麼一直修到南京去。只要破了這層防線,自然就能將守軍拉出來打。”
這也是滿洲人的戰術習慣,先一點破防,然後如同錐子一樣扎透,強迫明軍放棄防線出來野戰。仗著自己兵強馬壯,明軍肯定不是其對手。
當然,更多的情況是,只要有一支明軍潰退,其他友軍都會紛紛逃跑,根本沒有戰鬥意志。
萬曆年間大明的文臣武將驚訝朝鮮人在孱弱的日軍面前一觸即潰,怎能想到三十年後的明軍也已經墮落到了這種地步。
更可悲的是,明軍不是戰士無能,而是武將根本不願作戰。
就如松錦之戰中,祖大壽鐵了心固守錦州,足足守了兩年都沒讓清軍得手。尤其是在崇禎十四年錦州東關守將吳巴什獻城投降,錦州外城淪陷。城裡餘糧不足一月,到了最後甚至靠吃屍體堅守。
明清戰史中,九成以上都是明軍主將怯懦避戰,結果招致大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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