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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粉身碎骨渾不怕(十四)

作者:美味羅宋湯
“東虜在京師廣施‘仁義’,甚至連剃頭都可以通融,這份野心就已經夠大的了。”朱慈烺收斂起臉上的微笑,又道:“南方諸臣竟然還有臉送出犒賞、封贈!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東虜,我朝無人,皆懦夫也!”

崇禎還是第一次見到兒子發這麼大的脾氣,他正要說吳三桂的事,只聽朱慈烺又道:“正是因為我朝每次對東虜又怕又懼,退避三舍,才養得他們如此驕橫!若是此番仍舊顯露出怯弱之態,東虜十萬禽獸指日便會南下!”

兩位皇后和袁妃被嚇得直掩胸口,崇禎帝也是臉色發白,良久方才道:“你的侍衛營攔得住麼?”

朱慈烺道:“攔不住也要攔。”他發現自己口吻有些生硬,知道天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弱,又道:“父皇,我中土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只要充分調動百姓中健碩者從軍,大力發展軍備,豈會輸給區區十餘萬眾的滿洲韃子?怕的就是不敢拼殺,白白丟了祖宗基業。”

“國庫早已不支,你用什麼去拼殺?”崇禎終於問出了這個糾結自己良久的問題。

朱慈烺很感慨崇禎帝能夠問到點子上,但估計他不會喜歡真實的答案。

“嚴肅吏治,抄沒贓款。”朱慈烺終於還是答道。

明朝是典型的中產階級社會,上面的朝廷沒有錢,下面的百姓也沒錢,真正有錢的就是那些商人、官員、世族。不能否認,這些人中有許多都是靠著勤奮努力而發家致富的,有些人更是樂善好施,在鄉梓中有很大聲望。

朱慈烺揮起《大明律》這根大棒時,當然不可能有出神入化的微操,能夠完美甄別善惡。在軍國大事面前,民族存亡的關頭,有錢必定有罪。高皇帝制定了一套可以將當前所有人都入罪的法律,斷然不會有人能夠脫罪——否則就是海瑞第二,完全可以當道德模範供起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用極端的方式收羅民間財富進行直接分配。看起來會失去一部分人心,但收穫的是更大的民心。而且失去的是逃稅漏稅不願當兵賣命的人心,收穫的卻是按時繳納各種稅款,肯賣苦力當民夫,也願意流血流汗參軍入伍的民心。

兩相比較,朱慈烺當然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你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竟然學流寇作風!”崇禎怒道:“你所殺者皆是該殺之人麼!”

“父皇,兒臣不願意殺人。”朱慈烺道:“但凡有罪的官吏,大多是發配鄉學之中教書,讓他們重溫聖賢教誨。好生改過。至於贓款嘛……呵呵,父皇。難道咱們為了表示跟李賊不同,便要事事相違?那李賊吃飯,咱們便不吃了麼?”

“放肆!你怎能與皇父如此說話!”周後板起了面孔:“還不退下自省!”

朱慈烺知道母親是怕皇父陛下發雷霆之怒,為他解圍,頗為領情地行禮告退。他剛一轉身,就聽到杯盞砸地發出的碎裂聲,還有些許碎塊濺到了他的小腿上。

尤世威垂著頭。看到皇太子離開,自己卻沒有得到退下的詔命,心中越發鬱悶。

“尤世威!”崇禎帝發了一通邪火,將目光落在了這位之前很想啟用的左都督身上。然而一看到肩上的那團蟒龍,他又心中犯堵:這尤世威已經是皇太子的私人了。

“臣在。”尤世威硬著頭皮答道。

“你是老成之將,素有名望,如今也跟這皇太子瞎胡鬧麼!”崇禎怒道。

“回皇上,”尤世威定了定神,“老臣以為。當今天下能夠挽狂瀾於既倒的,也只有皇太子殿下了。”

“你!你也要與那逆子一同欺瞞朕麼!”崇禎怒道:“他若是能補時事,何以從河南到京師,竟然處處失守!你若是敢說‘以空間換時間’,朕當場殺你!”

尤世威到底是積年老將,只等崇禎的呼吸平復了些,方才道:“皇上,是何人在陛下耳旁進讒言?實在當斬!東宮雖然讓地,但皆是不堪守的死地。即便如此,東宮在各次對戰中皆是奮勇殺敵,戰果累累,哪裡來的欺瞞聖聽?”

“哼!”崇禎重重哼道:“當日報說擒了敵將劉宗敏,人呢?之前又說擒了劉芳亮,人呢!只弄一面旗幟,說是李賊大纛,當朕是稚童好騙麼!”

用劉宗敏交換尤世威等人的事,在軍中流傳不廣。這是考慮到老將們的面子,對外只說用作誘餌釣李自成那條大魚。

至於劉芳亮,在李自成撤逃山西之後,便被朱慈烺放回去了,雖然明面上沒說,其中的善意李自成應該是能明白的。但是這種事自然也不能大張旗鼓,否則就是皇太子帶頭通賊,所以劉芳亮是自己“逃跑”的。

“陛下,那面旗幟的確是李賊帥纛。”尤世威辯解道:“當日臣就在殿下身旁,親眼所見二百勇毅之士衝入李賊陣中……唔,陛下,外面還有人是親歷者,請陛下召對!”尤世威只怕自己口笨說不清,想到了朱家駿。

雖然過了這麼久,當日踏冰衝陣的場面,仍舊會時常出現在這位老都督的睡夢之中。

如果是在北京,崇禎怎麼可能去召見一個兵卒?在這裡,皇帝的威嚴卻被小小的萊州府壓制到了極限。崇禎也很想知道,太子朱慈烺一直信任有加的兵士到底是些什麼樣的人。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皇帝吐出了一個“宣”字。

王承恩躬身而退,快步朝外跑去。他並不認識朱家駿,但是東宮兵之間似乎都很熟悉,只要抓住一個就能問出來。

王承恩的運氣比他想象得更好,還不等他招呼內侍們分頭尋找,就在萊州府衙的大門口碰到了朱家駿,他正與一個塊頭極大的大個子談笑風生,那人肩上的也扛著東宮兵的肩章,雖然星星少了兩顆,卻多了一條橫槓,而且材質看上去也是白銀的。

“你就是朱家駿?”王承恩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快些進去,陛下召見!”

朱家駿一愣,暗道:陛下為什麼要召見我?是殿下的意思麼?

“朱兄弟,你先忙,咱們改日再會!”那大個子少校道:“若是你今日不回去,晚上可以來營中找我。”

王承恩突然發現那大個子的軍裝前胸用金線繡著一個盾章,上面隱約還有字。

“這是什麼?”王承恩好奇問道。

“這是一級白刃作戰勳章。”那大個子比王承恩高出了一個頭,垂著眼皮看著他:“還有個真金的,只有穿軍禮服的時候才佩戴。”

“這位是我軍第一勇將,劉肆劉少校。”朱家駿介紹了一下,看到劉肆一臉受用的模樣,也覺得好笑。

王承恩眼珠一轉,道:“你也一起來。”

崇禎只宣了一個,卻見王承恩帶來了兩個,已經心中奇怪。王承恩快步走到崇禎身側,低聲道:“皇爺,奴婢在外面看到這個東宮兵,好像也是最早就在侍衛營裡的,讓他一起來說,也好有個印證。”

崇禎點了點頭,對王承恩辦事穩妥頗為滿意。

“卑職朱家駿(劉肆),參見陛下。”

兩人直挺挺地行了東宮軍禮,卻連跪見的打算也沒有。

“放肆!還不跪下!”王承恩被嚇得半死,當即出班怒斥道。

崇禎卻覺得十分新鮮,揮了揮手示意王承恩退下,問道:“這就是東宮的軍禮?”

“回陛下,”朱家駿邁步上前,重重一併足跟,“皇太子殿下以軍情緊急,瞬息不可耽誤,禁跪拜,只行此軍禮。”這是侍衛營到了登萊之後的新政,經過之前那段時間的醞釀發酵,已經被將士們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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