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的二月,春風還沒來得及吹綠嫩芽。宮中原本就不種植高大樹木,此時看起來更顯得蕭瑟。
德政殿中,崇禎帝召見左中允李明睿,詢問禦寇急務。這種召見只要是個高官就有很大機率被點到名。現在皇帝六神無主,逮誰就問“禦寇”,回答不認真就要被罵。認真回答卻又不會聽信,讓人覺得這位皇爺簡直比世廟老爺還要難伺候。
左中允李明睿卻是等這個機會很久了。他一早就想進言皇帝南遷,只是外廷主流輿論對南遷持否定意見。
“故而請陛下屏退左右。”李明睿小心翼翼道。
崇禎皇帝知道李明睿真是有肺腑話要說,不願傳出去,心領神會命內侍們出去,只留下王承恩在一旁當人柱子。
李明睿趨近御案,低聲道:“陛下,臣自蒙召,道聞賊氛頗惡,近逼畿甸,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可不長慮卻顧?惟有南遷,可緩目前之急,徐圖征剿之功。”
這話算是說到崇禎心裡去了。早在崇禎十五年,崇禎就已經動過南遷的念頭。然而這件事他跟周延儒“密商”之後,非但洩露到了外廷,甚至連在深宮的張皇后都知道了。當時張皇后就找到了周後,嚴厲問說:“宗廟陵寢在此,遷往何處!”周後雖然是支援南遷的,但她與崇禎對這位皇嫂視若母后,也只能就此作罷。
崇禎十五年的時候,時局還沒眼下如此糜爛,皇帝已經有了南遷之心,何況闖賊已經逼近畿甸?
“此事重大,未可易言,也不知天意若何?”崇禎有了前次的教訓。十分謹慎。
李明睿道:“惟命不於常,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天命微密,全在人事。皇上此舉正合天意,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知幾其神。況事勢以至此極,詎可輕忽因循,一不速決,異日有噬臍之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皇上可斷之聖心,外度之時勢,不可一刻遲緩也!”
崇禎四顧無人,方才向李明睿吐露心聲道:“朕有此志久矣。無人贊襄,故遲至今。汝意與朕相合,但外邊諸臣不從,奈何?此事重大,爾且密之,切不可輕洩!”
要將整個宮廷與朝廷遷往南京,千里迢迢,非同兒戲。崇禎又問起中途接濟等具體事宜。李明睿胸有成竹。當即呈上了設兵山東、山西、河南、通州運河和登萊海船五路,故佈疑陣。皇帝以小路輕車南行。最多二十日可到淮上。
“文王柔順,孔子微服,此之謂也!”李明睿堅定道:“陛下但出門一步,便可龍騰虎躍,不旋踵而天下運之掌上。若兀坐北京,堅守危城。實無益也!”
崇禎聽得熱血沸騰,頗有知音之感,命在文昭閣設宴招待李明睿。等午飯之後,崇禎又罕見地在內殿再次召對明睿,顯然是覺得南遷已經刻不容緩。如此一直談到晚上。崇禎仍舊沒有放李明睿離開,與他隔案相坐,促膝長談。等李明睿出宮時,已經是夜裡二更時分了。
李明睿這次非同尋常的召對很快就在北京官場傳開,誰都想去探探風聲。李明睿只得閉門謝客。他也曾想過是否將這回召對的內容密報給皇太子,好歹自己也是投向東宮的人。但思來想去,李明睿終於還是邁不過“國家之臣”這道坎。既然得了皇帝信任,如何能夠再腳踏兩條船呢?
他卻不知道,就在他出宮不過半個時辰,就有一個小火者身穿便服,從宮中潛行出來,將君臣二人的一言一詞謄抄得乾乾淨淨,送到東宮外邸劉若愚手中。劉若愚沒有絲毫耽擱,命人連夜送出,乘著吊籃放出北京城。王承恩就是東廠提督,送信人手裡自然有東廠腰牌,誰敢攔問?
……
“李明睿是書生之見。”朱慈烺拿到密報,並不以為然。孫傳庭和吳甡傳閱之後,朱慈烺道:“他倒是想得出來,五路疑兵,父皇輕車簡從走小路到淮上。呵呵,兵從何來?沿途還要戶兵兩部的堂官領兵防備,那些人能帶動多少兵馬?”
吳甡看了也是搖頭:“實在是想當然耳。”
“既然要走,就得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朱慈烺道:“這也不捨得,那也要顧全,還能走成麼?”
孫傳庭道:“李明睿也是不通庶務的,不過他說:‘不立邊功者不得與枚卜,不得與考選’,卻是有些道理。”
“這道理是對的,不過他終究還是才能有限。”朱慈烺嘆道:“你們看,李邦華就老道得多,他要建言由我去南京監國,事先就上了啟本求詢我的意見。這樣無論我同意與否,好歹大家通個音信嘛!李明睿貿然行事,被人攻訐起來我連救都救不了他。”朱慈烺對東宮黨並沒有特別的管控,東宮系官員之間也沒有緊密的聯絡。李明睿願意說什麼,這是他自己的事,但召對前後不通音訊卻讓朱慈烺有些介懷。
“這都是小事,京師鬧得再兇,最多也就是下獄,不會輕易砍頭的。”孫傳庭望向吳甡,自嘲一笑,又言道:“殿下,咱們出了太行山便是河北。是北上神京,還是東抵山東,軍中也要做出決斷了。”
東宮大隊人馬已經過了陽泉,很快就要進入太行山中,穿過固關離開山西。
李自成佔據平陽之後,並沒有立刻攻打太原,而是等陝北的李過部率兵從葭州渡河,沿河邀戰守渡的熊通部,斷絕太原之援。同時派遣劉芳亮率領大軍沿著黃河北岸東進,佔領河南懷慶府(沁陽)、山西潞安府(長治)、再東下河南衛輝(汲縣)、彰德(安陽)二府、北直隸大名府,然後走邯鄲、邢臺、河間攻取保定、直至京師。
劉芳亮的這條既定進軍路線,正是從南面繞過了太行山脈,在戰略上形成包圍。如果北京的南遷之議不立刻付諸實施,到時候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朱慈烺能拿到這麼機密的軍事情報,可惜卻沒有兵力可以部署。就像是從攝像頭裡看著賊把家裡搬空,卻毫無辦法。
有了劉芳亮的路線圖,也就能推出李自成自己的行軍路線。肯定是率領大軍北上,走太原、寧武、大同、陽和、宣化、過居庸關直抵京師。這是從太行山脈的北面過來,與南線形成呼應夾擊的態勢。
說不定,還會有一支大軍從太原分兵,直接東向走固關,從真定往東北到達保定。這也正是朱慈烺東進之路。
“我只領中軍千總部去回京,”朱慈烺道,“餘下的部隊交給蕭東樓帶去山東。侍從室也直接去山東,收復兗州。”朱慈烺說到山東,忍俊不禁。
徐惇和羅玉昆竟然領著五千川兵打底的“大順軍”,兵不血刃地攻下了陽穀縣。
陽穀縣是在兗州轄區,只不知道兗州面臨這支強賊會做何等反應。朱慈烺決定先讓徐惇遣牌兗州,命其投降。若是兗州決心抵禦,那就只有讓東宮侍衛營作為後盾,讓“賊”攻城了。
兗州是魯王一系的封地,從開國至今不知道積累了多少財富,這可絕對不能拱手讓與他人。先有“賊兵”過一道手,然後再由太子收復,誰還能說什麼?比較麻煩的就只有土地了,不過也可以讓魯王“捐”出來,想來為了活命,身外之物還是可以拋棄的。
朱慈烺卻不知道,徐惇和羅玉昆在陽穀縣的隊伍每個時辰都在擴大。許多失地破產的農戶,聽說闖王來了,攜家帶口地趕來投奔,只求一口飯吃。附近州縣也多有派人聯絡,要歸順大順。看著那些將李自成說得如同“沛公重生,太原公子”一般的降書,羅玉昆只能整日間“暈得很”了。(未完待續請搜尋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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