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我們是倡義營的,不是官兵!”大嗓門的傳令兵騎著高頭大馬,在騷動的人群外圍打轉,不讓這些受到驚嚇的人們衝了軍陣。
這是他入山以來每天都要做的事,先大聲穩住這些老弱婦孺——青壯早就逃進了山裡。然後挨家挨戶發些糧食,將營中秀才寫的安民告示背一遍。反正從他入營以來,還沒碰到過要抵抗的村鎮。若是有些村子屯堡守得嚴,多半是裡面有糧食,也不妨徵調一些。只要是給了糧食的屯堡,大軍也就不打了,否則必然要叫他們雞犬不留。
這就是倡義營。
也就是老百姓口裡的闖王軍。
自從襄陽建制之後,原本的闖營就改稱倡義營,也是奉天倡義的意思。軍中也定下了軍法,不許濫殺擾民,只從官紳家中追贓。營中戰士多是無產之人,只要略一解說,輕易地就認定了天下富戶、權貴皆是不仁之人,家中所積皆是不義之財。有了這層認識,又不去殺戮貧民,讓他們頗有些劫富濟貧的優越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闖營吃糧已經成了一種體面的營生,就算是在家鄉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哪裡像最早時候,就如同家裡出了強梁土匪一般丟人現眼,在村裡被三姑六婆指著脊樑骨罵。
一騎探馬從山道上賓士而來,因為他身上的鐵甲和毛色油亮的大馬,路過人群時又引起了些許小小的騷動。探馬看了一眼喊得甚是賣力的傳令兵,徑直穿了過去。傳令兵只得羨慕地看著鐵甲的背影,吞了口口水,強迫自己轉身繼續喊道:“我們是倡義營!是闖王的人!”
探馬跑出老遠,還隱約聽到了兩聲呼喊。他沒有心思去想別人的事,眼前已經能夠看到帥標營的大旗。以及權將軍劉宗敏的將旗了。他還得將路上所見所聞在腦中想好了,一股腦說出來,否則便是誤報軍情之罪了。
“將軍,前面是劉店村,村子裡還有五十來個弓手。”探馬回到營中本陣,亮出牌號。直衝中軍帳前。
“劉店?”劉宗敏站了起來,身上鐵甲嘩啦啦響動。他略一沉吟,問道:“距離汝陽還有多遠?”
“將軍,劉店已經是在汝陽縣境了。”探馬清楚記得自己見過縣境石碑,言之鑿鑿道。
劉宗敏展開桌上的地圖,讓探馬上前,將現在的位置標識出來。那探馬曾經是宣府邊軍的夜不收,這些事做得得心應手,當即就上前標出了本營所在的位置。又略微校正道:“將軍,咱這兒離汝陽縣城還有四十里,到汝州城是七十里,這兩個一東一西,又相距七十里,都是一天之內就能到的。”
“路好走麼?”劉宗敏問道。
“好走,”探馬答道,“雖然這幾日下雨。但路沒沖壞。之前還有一隊官軍從汝州開去汝陽,大約一兩千人。都是步卒。”
劉宗敏摸著腮邊的粗硬鬍鬚,大聲道:“傳令!廣派探馬,查探汝州虛實!”
等候一旁的傳令兵連忙應聲而出。
探馬心中暗道:看來是要打汝州了!
汝州城可不好打,州城高達三丈有餘,比之一般的大城也不遑多讓。又是往來通衢之地,官道平整。官軍若是真的不顧眼前返回救援,恐怕自己這些人還不夠被大軍塞牙縫的。不過這種軍中大事也輪不到他一個小小的夜不收操心,自然有將軍們思量。
劉宗敏這回來截糧道,刨去不能殺敵的輔兵民夫,真正的主力只有三千馬軍。這三千馬軍可是帥標親衛。倡義營中的精銳。只是用來攻城掠地卻有所不足,只能襲擾糧道。如果按照最先計劃的帶領一萬人繞過來,山雨之中又走不快,萬一耽誤了事可就難說了。
“報將軍!”門外飛奔進來一人:“黑石溝派人送來了犒勞義軍的糧食酒肉!還有兩個官兵探馬,就被綁在外面。”
“問清楚是哪一部的就殺掉。”劉宗敏毫不介意道,他現在掛心的如何讓這三千馬軍驚擾得孫傳庭坐立不安。他才不會擔心秦兵大舉回師,這樣正好讓義軍主力從後追殺,以官兵的軍紀,絕對會不戰自潰。
報信計程車兵沒有出去,只是道:“兒郎們問過了,那兩個官兵說是東宮侍衛營的人,就是保護皇帝兒子的人。”
“東宮太子?”劉宗敏一雙細眼眯成了縫:“東宮太子怎麼會來這地方?”
“咱也不知道,但那兩個官兵跟尋常官兵不太一樣。”那報信的又道:“將軍,那黑石溝的人還說,官軍的糧草都屯在個叫白沙的地方,從他們村過了好幾次了。”
劉宗敏頓時有些被天上掉下的酒肉砸中的幸福感。
皇帝的兒子估計不會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不過既然說是東宮侍衛營,那統領他們的一定是個大官,說不定還是皇親國戚。這種人大多怕死,說不定自己率軍過去,嚇唬他們便能讓他們把城獻出來,孫老賊後院失火,必然是打不下去的。
至於那個白沙,聽上去不像是個大縣,若真是孫賊的糧屯,過去放把火,前面自然也就不用打了。
該打哪邊呢?
劉宗敏心中就如有兩隻貓在抓撓一般,癢得渾身哆嗦。
“再探!”劉宗敏喊道:“搞清楚白沙有多少人,還有汝州那個大官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
“再探!”
朱慈烺也收到了探馬回報,說是汝陽縣發現有賊匪流竄,附近村落鄉鎮多有從賊的。不過對於賊兵的旗號和規模卻沒有個靠譜的說法,有說千伍佰的,也有說一兩萬的,不一而足。這就是根源於探馬的經驗閱歷,絕不是一兩個月能夠突擊出來的。
陳德好奇地看著這些東宮侍衛,見他們的坐姿一模一樣,身上的胖襖似乎更加簡短束身,難免有些羨慕。他在表現了自己的強弓勁射之後,深得太子的青睞,非但獲准參加東宮侍衛營的軍議,更頒令陳德帶來的河南兵享受東宮侍衛營的待遇,一應糧餉支出都有東宮承擔。
非但如此,太子還補足了這些河南兵的欠餉,讓這些兵卒深感慶幸。雖然手下的老成家丁提醒過陳德,這是太子收買人心想奪兵權的意思,但陳德卻不以為然。太子要是想奪兵權,祭出尚方劍就可以了,何必花這個錢?更何況身在後方,奪了兵權又如何?難道憑著三百來人就能上陣殺敵去了?還不是得靠前面的秦兵和毛兵打殺?
說起來陳永福對自己兒子的安危還是很放在心上的,調派了三百老弱給兒子帶回汝州,同時也給了兒子五十個家丁。這些家丁都是軍中最為精銳的戰士,對將領忠心耿耿,雖然只是五十騎,卻也足以撐起門面了。
太子要收買家丁,那成本可就太高了,但收買下面的毛兵有沒有用,故而陳德對於收買一說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
“陳遊擊,你怎麼看?”朱慈烺意外地先讓陳德這位“客將”說話。
陳德有些意外,將目光再次投入廳堂中間的沙盤上。說是沙盤,其實是太子找了捏泥人的手藝人用沙、泥、蜂蠟、染料做成的一個大大的地形圖。這地形圖從洛陽南郊一直到南陽北郊,每個縣城都有惟肖惟妙的造型,其中河流、山脈、道路,更是找了許多當地人和走熟了商旅加以矯正,力求精準。
而且這還只是一個半成品,據說完成之後,是要將每個村子、鄉鎮,乃至茶肆酒鋪都放上去,讓人身臨其境。
——也真是天家手筆,想得出,做得到。
陳德看著地形圖上的標識,一個參謀悄然無聲地走到他身邊,遞上一根四尺長的軟木鞭,低聲道:“可以用來指示。”(未完待續請搜尋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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