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許忠的死訊之後,朱棣痛到了面容扭曲,痛到了心肝腸肺……在一瞬間,許忠多年來,兢兢業業,不惜性命的情景不斷浮現眼前。
茹瑺死了,丘福死了,張玉死了……現在輪到了許忠,朱棣的心都空了,難道朕要眼睜睜看著,一個個的老朋友都走了,只剩下一個孤家寡人嗎?
上天真的要如此欺負朕嗎?
在這一刻,朱棣甚至想大吼一聲。
不管有什麼事情,他都不追究了,他只想和老朋友們一起喝酒聊天,安安穩穩過每一天……什麼江山社稷,都是扯淡!
天子也是人,天子做不到無情無義!
他怒視著柳淳,眼睛裡的火焰,簡直要把人點燃了。
相比朱棣的憤怒,柳淳卻很坦然。
他不願意逼死許忠,但是許忠牽連進來,那就沒有辦法,自己找死,咎由自取!至於朱棣的惱恨,柳淳並不在乎。事實上,可以真正無視朱棣怒火的,也唯有柳淳一人罷了。他知道朱棣很重感情,可也知道,理智最終會讓朱棣冷靜下來。
果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朱棣就把目光收回,一轉身,直奔外面走去,邊走邊道:“朕要去看看許忠,你們也跟著吧!”
柳淳微不可查地笑笑,轉身快步跟著朱棣,他們一直到了許忠所在的尚寶監外面,朱棣邁步進去,柳淳想要跟著,卻被他攔住了。
“讓朕一個人進去,你們等等吧。”
柳淳頷首,停在了門檻外面,但是他卻不改小心謹慎的本色,給周圍人一個眼神,讓他們分開,防備著意外。
朱棣獨自走了進去……尚寶監是二十四衙門之一,而且還是排名很靠前的那種,也就僅僅比司禮監、御馬監稍微低一些。
許忠是尚寶監掌印太監,平時慣例天子的寶物,除了傳國玉璽留在司禮監之外,其他朱棣的私人印章,都在他的手裡。
假如永樂皇帝來了興趣,想要寫字作畫,或者獎賞書畫古董高興了,要留下點什麼,就要用到這些私人印章了。
好在朱棣不是什麼蓋戳狂魔,也沒有毀畫的興趣,到目前為止,宮裡的珍品還都安然無恙。
柳淳負著手,盯著尚寶監的牌匾,微微嘆口氣。
果然是近水樓臺,玩法弄權,許忠的斂財手段,真是不一般啊!
“木公公,你知道許忠在密雲別墅幹了什麼嗎?”
木恩略微沉吟,十分為難,這個問題真是不知道怎麼回答,貌似怎麼回答都是錯的,可又不能不說話。
“太師……莫非他偷了天子的東西,交給了犯事的罪員?”
柳淳啞然,“木公公,一會兒陛下出來,是如何決斷,誰也不知道。我現在問你,也不過是想怎麼交代罷了。”柳淳留了半句話,木恩心知肚明,他要是還裝糊塗,柳淳就不幫著他頂了。
沒有柳淳的庇護,朱棣怒火中燒,會出什麼事情,還真不知道!
想到這裡,木恩額頭冒汗,渾身哆嗦。
“太師,莫不是他主動勒索犯官?或者是,洩露宮中機密?又或者……他弄權玩法,收受賄賂?誠如是,他真的死有餘辜!”
柳淳笑道:“木公公,大凡關於百官的事情,都會先送到內閣,至於錦衣衛的調查結果,也會交給我。而後,悉數送到御前,能接觸到這些事情的,首推東廠!”
木恩渾身一哆嗦,卻也不敢推脫,忙道:“太師,老奴委實不知,不過老奴會仔細徹查,如果東廠出了混賬王八羔子,洩露機密,老奴情願意以死謝罪!”
柳淳哼了一聲,“木公公,許忠剛死了,陛下如此傷心,你要是走了,陛下豈不是更傷心了?還是好好想想,要怎麼消弭天子的怒火吧!”
木恩連忙點頭,喜形於色,東廠是跑不了了,不過他倒是有希望安全脫身,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老命,還在乎別人幹什麼,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親兒子……這位倒是灑脫。
外面柳淳思索著如何收拾,可房間裡的朱棣,全然沒有這些心思,他只是盯著許忠的面龐……他眼窩深邃,略微帶著一些胡人的痕跡。
這並不奇怪,朱元璋打天下的時候,俘虜了許多蒙古人和色目人,其中不少成為了奴僕,淨身入宮者,大有人在。
許忠是在很早的時候,就追隨朱棣,前後算起來,至少也有三十年以上了。
朱棣就藩之初,他就跟隨著。而且還數次出塞,遠征蒙古……只不過他到底身體殘疾,比不得正常人。
因此染了很多病症,比如風溼、哮喘,四肢上還有凍瘡,每到入冬的時候,就會輾轉難眠,痛不欲生。
朱棣為此還專門賜了貂皮的褥子,此刻正鋪在床上。朱棣伸手,打算把許忠的身體抱起來。可是入手之後,朱棣才突然發現,他怎麼這麼輕啊?
簡直跟沒有份量似的,誰能想到,在靖難之時,他可是身披重甲,衝鋒在前,簡直就像頭野熊似的。
這十幾年來,他被病痛折磨,竟然消瘦到了這個地步?
傻!
真是太傻了!
你都只剩一把骨頭了,還貪圖什麼財富,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朱棣氣哼哼把許忠的屍體,扔到了床上,他用力很猛,正好有一封信,從許忠的懷裡掉出。
“……奴婢罪孽深重,竟然竊取宮中訊息,以此勒索百官。還將皇爺的御筆流出,以此換取金銀……前後數年之間,奴婢斂財過三百萬兩……太祖皇爺曾規定,貪贓60兩,就要剝皮楦草。”
“奴婢縱然有百身,身有百皮,也不夠償還罪孽……奴婢以忠為名,卻是不忠之人,陛下可將奴婢剝皮楦草,挫骨揚灰,以儆效尤。奴婢在地獄之下,沒有半點怨言。”
“吾皇聖睿,亙古未有,大明盛世,遠邁漢唐。奴婢貪墨雖多,卻未曾揮霍。正好盡數獻給陛下,若是能用來做一二有益之事,奴婢也好贖罪孽之萬一……”
朱棣越看越生氣,氣得咬牙切齒!
他忍不住把這封信撕成兩半……這個該死的東西,他明明什麼都清楚,但是為什麼要自己找死?
你真當國法是擺設嗎?
到了現在,誰也救不了你!
你以為一死了之,就算完了嗎?
不!
朕還要把你點了天燈,讓你知道,不忠不孝的下場!
你切了一刀,入宮做太監,已經是不孝之人,現在又背叛朕,貪贓枉法,胡作非為,你該下十八層地獄!
別以為朕會憐憫你,不會!
朕只會一查到底!
朱棣咬碎了牙齒,攥緊了拳頭,只是不管如何憤怒,眼角的淚就是忍不住……朕真的老了,竟然會為了一個奴婢之死傷心落淚!
真是讓人笑話死了!
朱棣咬了咬牙,足足過了一刻鐘,他才推開門,從裡面走出來,正在這時候,突然有個老太監快步跑過來,離著還有十步,跪倒在地。
“啟奏皇爺,奴婢有許忠自盡的內情,還請皇爺明鑑!”
朱棣下意識走過來,而老太監的懷裡卻是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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