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遲遲沒繼位,大傢伙都挺著急的,可有些事情卻是急不得。朱棣堅持要在查清楚前朝舊案之後,才正式繼位。朱老四也是一頭倔驢,他琢磨著父皇本來是看中我的,皇位就是我的。
居然讓小兒朱允炆竊據了兩年多,還鬧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如果不查清楚,說明白,讓俺朱棣光明正大繼承皇位,反而揹負了逆賊的罵名,俺朱棣就算是死,也不會答應的。
燕王這麼堅持,下面的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氣力,趕快去辦。如今這幾個月忙活下來,已經查得七七八八了。
大致的脈絡理清楚,還有些細節,這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上了,畢竟人已經都死了好幾年。
但就目前來看,也是觸目驚心,一旦掀開,勢必會天下震動。
“五哥,柳大人,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這事情還是不要查了吧!乾脆把那幫腐儒都殺了,滅了他們的九族算了!豈不是更乾脆。”說話的正是齊王。
朱橚哼了一聲,顯然不會贊同。
“怎麼,你擔心罪證不夠,反而會惹來一身麻煩?”朱橚冷笑道:“這點你該相信柳大人,他都忙了好多年了,如果還查不清楚,簡直可以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了。” 手機端::
柳淳翻了翻白眼,聽著像是誇獎,可實際卻也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的確是好幾年了,太多的東西說不清了。
不過柳淳還是有把握的。
“諸位王爺,你們代表宗人,還有朝廷三法司,匯同辦案,自然是要將案子辦成千秋鐵案!記住了,咱們要讓燕王殿下,毫無瑕疵,君臨天下!”
朱橚大喜,拍著巴掌道:“我就是這個意思,你們瞧好吧!”
一行人趕到了天牢,原本關押建文舊臣的地方是錦衣衛衙門,隨著案情審理,許多人已經轉為罪犯,被送到了天牢看管。
如今要把這幫人悉數提出來,開始審訊定案。
練子寧、紀綱、楊靖、就連姚廣孝都來了,老和尚理由十分充分,他是都察院掌院,三法司辦案,他理當參與。
尤其讓人驚訝的是吏部尚書茹瑺也來了。
“三法司辦的都是大案,我們吏部也該陪人記錄。”
說得好有道理,吏部的確可以派員,但問題是你是吏部尚書啊!堂堂天官,來做書吏的活,豈不是委屈大了?
茹瑺絲毫沒有百官之首的覺悟,很快諸位大人齊聚,碰頭之後。楊靖就道:“紀大人,你負責押運犯官,我等會在刑部一起審訊定案。這一次可是最終的蓋棺定論,絕對不能有差錯!”
紀綱點頭,“請楊大人和諸位大人放心,我一定辦得漂漂亮亮。”
終於,眾人去了刑部,楊靖居中而坐,這邊是姚廣孝,那邊是茹瑺,這三位都是重量級的大臣。
在他們的左手邊,坐著周王朱橚和少傅柳淳,對面則是練子寧等人,這個陣仗擺開,端的是殺機萬重!
第一個被帶來的就是黃子澄。
諸位朱允炆的帝師,在眾多罪犯當中,他是第一位。
不過由於他之前的坦白,讓朱棣對他還算寬宏,幾個月也沒有受什麼罪,相比之前虛弱了一些,但說話應對還是沒問題的。
“黃子澄,你曾經招認,朱允炆篡改遺詔,此事當真?”
黃子澄抬頭瞧了瞧,滿臉的無奈,“是,是有這麼回事。”
“那你知道原本的遺詔寫的是什麼?你們又為什麼篡改遺詔?”楊靖沉聲道。
“這個……”
“講!”
黃子澄嘆口氣,“原本的遺詔我沒看過,但想來不是篡位太孫朱允炆,否則也不會被齊泰直接給毀了!”
“你說齊泰毀了遺詔,是否想把罪名推給一個死人?”
黃子澄兩手一攤,“諸位大人,罪員已經是死人一個,我倒是挺羨慕齊泰的,他早早死去,也免得被這些腐儒坑害,落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黃子澄痛心疾首,柳淳突然開口,“黃子澄,你說別人是腐儒,你又比這些人高明在哪裡?”
黃子澄無奈搖頭,“我的確不高明,可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比如說?”
“賤賣皇家銀行!”黃子澄用力嘆息,追悔莫及,“一個偌大的皇家銀行,只買了區區三百三十萬兩,而且不瞞諸位大人,實際到賬的錢,不過是二百七十萬兩,另有六十萬被馬家扣下了。因為之前戶部向他們借了錢,真是諷刺啊,堂堂朝廷,居然拿幾個商人無可奈何!”
“道理何在啊?還不是馬家是皇后的本家,有天子照拂,我們這些人,有心無力啊!”
柳淳輕笑道:“是有心無力,還是故意放水,又或者,是你根本就拿了好處?”
黃子澄大驚,“這個,這個沒有,絕對沒有……”
柳淳根本不搭理他的辯駁,夏原吉已經邁步走了上來。他是當時出賣皇家銀行的幾位大臣之一,他掃了一眼黃子澄,“黃大人,當日你痛心疾首,一副悔恨的模樣,我只當你是扛不住壓力,無可奈何。但是經過徹查,在皇家銀行賣給馬家之後,你曾經得到過一件蘇東坡用過的三足筆洗,可是有價無市的寶貝。”
黃子澄瞠目結舌,“這個,這個……唉!”他重重嘆口氣,像是離了水的鯉魚,掙扎已經沒用了,不甘道:“黃某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我篡改遺詔,死有餘辜,這些小事,你們又何必揪著不放呢!”
柳淳哈哈大笑,“小事,果然是小事!”
突然,柳淳舉起巴掌,用力拍了兩下,此刻大堂的窗戶悉數開啟,黃子澄茫然向外面看去,只覺得光線刺眼,好半天,他才適應過來。
可當他適應過來,已經嚇傻了。
這個大堂早就佈置了多日,特意給百姓安排了旁聽的位置。
此刻看去,只見百姓分別立在牌子之下,頭一個就是應天府,第二個是湖廣承宣布政使司,接下來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廣東承宣布政使司、河南、山東……
這下子黃子澄傻眼了,原來全天下各個省份的百姓代表,悉數來到了京城!
柳淳幹嘛拖延幾個月的功夫,不光是案子的事情,也在等人!等這些真正能給歷史做出評判的人!
各省的百姓,怒目而視,尤其是應天和浙江的,簡直要氣炸了……他們的全部身家,都存在了銀行了,這幫畜生說賤賣就給賤賣了!
一個區區筆洗,讓多少人家破人亡,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
“殺!”
“殺了他!”
“千刀萬剮了!”
……
黃子澄聽到這話,簡直手足無措,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努力想爬起來,可不管怎麼努力,都不管用,他的額頭都是冷汗。
恍惚之間,黃子澄似乎又看到了蘇州錢莊被擠兌的場景,那麼多瘋狂的百姓,他怕了,徹徹底底怕了。
“柳大人,柳大人,你怎麼能讓一群刁民來,來到刑部!這,這可是天大的案子,他們聽了,胡亂傳出去,只會有損皇家顏面,快,快把他們趕走!”
“哈哈哈!”
柳淳突然放聲大笑,他從座位上站起,修長的身軀,緩緩踱步,聲音洪亮而清晰,“黃子澄,老百姓不會胡亂編排。有本事汙衊皇家的,只是一些居心不良的文人罷了。燕王殿下決定起兵靖難,不只是篡改遺詔。或者說,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這些百姓要問的,你們在這些年,弄了多少惡法,害了多少百姓,還有你們這些人一直反對變法,反對均田……那就在天下百姓的面前,清點一下,你們這些人有多少財產,每年能逃掉多少稅賦徭役!”
柳淳的聲音在大堂之上,不斷迴盪,上面的審問官員,還有各省的百姓,目光都落到了柳淳一人身上。
有很長一段時間,柳淳都不怎麼展露鋒芒,他只是幹一些穿針引線的事情,把表現機會留給了別人。
很多人都覺得柳淳變弱了,只是他們不知道,柳淳這叫境界提升了,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
“針對你們的家產,還有各種用心,以及這些年,你們在朝政上的種種作為,我都會編成小冊子,就像大誥一樣,送給每一家每一戶,我還會安排人員,去下面宣講,把抵制變法的歹毒用心,都公諸於眾!”
“你們要面對的是不只是朝廷國法,還要面對天下的億萬黎民蒼生!”
柳淳快步走到了各省百姓的中間。
“鄉親們,過去總是講士農工商,一些讀了書,有了功名,當了官的人,就變得了不起了,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欺壓百姓,欺瞞朝廷。過去有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也有很多人,認不清這些人的面目,覺得都是同鄉同族。偶爾他們還會開粥場,舍一些衣服,讓大傢伙覺得他們是好人,是大善人!”
“鄉親們,我想請大家想想,他們的錢哪來的?是他們祖宗有德,還是他們經營有方?說到底,還不是竊據了大傢伙的財富,更有甚者,他們篡改朝廷優免田賦徭役的規定,他們不用交稅,不用納賦,這樣一來,他們的財富越來越多,揹負承重富庶徭役的鄉親們,日子就越來越難,食不果腹,賣兒賣女,也就不稀奇了。”
“鄉親們,唯有你們清醒過來,真正徹徹底底支援變法,支援燕王殿下,讓我們將變法做下去,大傢伙才會過上富足的生活。鄉親們,這次進京,讓大家參與審案,聽一聽前朝逆臣,他們的真正心聲。你們回去之後,要把這些事情,講給所有百姓聽,要讓大傢伙都知道他們的嘴臉!”
瘋了!
徹底瘋了!
黃子澄這些人一直以為柳淳和朱棣,會追究他們篡改遺詔的罪過,甚至會大肆屠戮洩憤。可他們萬萬沒有料到,柳淳將案子的重點放在了阻撓變法上面!
這樣一來,這次就不是清算前朝官員,而是清算士紳集團了。
“柳淳,你好狠的心腸!”
黃子澄一張口,噴出一股血水,濺落三尺外,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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