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的情況,一日三變,毫無疑問,都是越變越遭。
在另一邊,張玉指揮大軍,攻克徐州,已經向長江壓來。
準確說,不是張玉打下了徐州,而是駙馬梅殷主動推到了淮安,將大路讓了出來。此前梅殷曾經派兵攻擊兗州,當時數萬百姓,死守兗州,加上藍勇率領五千人馬,前來援救,梅殷在得知濟南被攻克之後,就立刻退兵了,生怕也步了鐵鉉後塵。
“梅殷多半是想投降,卻又不敢。”柳淳一語道破梅殷的心思,這傢伙跟當年定遠侯王弼之死,有脫不開的干係,而藍玉又跟王弼關係最好,梅殷投降,勢必會被藍玉追究。不投降,又是死路一條。
他讓開徐州,就是在示好,或者說,是試探朱棣的態度。
“白費心機,大哥的案子,定遠侯一案,甚至是父皇之死,我都要徹查,別以為過了這麼多年,就可以矇混過去。俺朱棣的眼睛,不揉沙子!”
柳淳笑道:“王爺,你真的願意徹查?不擔心會動搖國本,畢竟天下未定,興起大獄,會引來猜疑,不如以安穩為上!”
朱棣瞪了他一眼,“你這就是言不由衷,故意擠兌我!我當然要安撫人心,可我也要真相。這二者能不能兩全其美,不在我,在你!”朱棣氣哼哼道:“你查了這麼多年,要是還沒有個交代,我就罰你去給父皇守陵,不然,豈不是枉費父皇對你的厚愛了。”
提到了老朱,柳淳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原本朱棣直接攻克金陵,就要進宮。卻有一個小官攔住了他,問朱棣是要先進宮,還是先去孝陵,祭拜先帝。
就是這一句問話,點醒了朱棣,而這個小官,也一躍成為朱棣的心腹。
柳淳倒不是貪圖升官,而是城裡的亂子還不到收拾殘局的時候,現在正應該去拜見朱元璋,把大局徹底定下來!
“王爺,該去看看先帝了。”
朱棣眉頭微皺,沉吟片刻,他也想明白過來,“要不是你提醒,我幾乎忘了。走,現在就去,把一切想父皇陳說。”
從這一刻開始,朱棣的每一個舉動,都會釋放出無數的資訊,讓人有無數種解讀,因此要想堂堂正正,繼承帝位,就必須一切合乎邏輯。
為了去拜見朱元璋,朱棣特意沐浴更衣,換上了新衣服。讓柳淳和朱高煦陪同,離開棲霞寺,直奔孝陵而去。
孝陵在鐘山,距離應天的朝陽門有四十五里。
老朱雖然節儉,但是對永恆的家,還是挺上心的,孝陵是從洪武十四年開始修建的,前後動用了數十萬民夫,外有圍牆,裡面亭臺樓閣,儼然一座小城,而且在山林樹木中間,還散放了上千頭鹿,每天鹿鳴其間,宛如神仙福地。
為了保護孝陵的安全,在這裡安排了五千精銳,時刻駐守。
只不過到了這時候,這五千人能跑的已經都跑了,剩下的乾脆投降朱棣算了。
就這樣朱棣和柳淳,順利趕到了孝陵,此刻在孝陵的前面,有一大片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按照設計,這裡是安放神功聖德碑的地方,說白了,就是要給老朱蓋棺定論。這事情自然是子孫後代的責任。
朱棣矗立良久,他微微閉上眼睛,回憶起朱元璋這一輩子……從一個流民,投身義軍,漸漸的成為小頭目,擁有了自己的班底兒。
然後南征北戰,十幾年間,終於打下了萬里江山,又三十年苦心治理,大明從戰亂廢墟走出來,有了盛世氣象。
如此功績,縱觀古今帝王,能相提並論者,寥寥無幾……
“柳淳,你說這世上還有人能超越父皇的功績嗎?“
柳淳簡直不想回答,怎麼沒有,你不就是嗎!
“王爺,先帝為日後的天子樹立了典範,一個帝王,必須心繫百姓,如此才能得到萬民擁戴。只不過如何才算對百姓好,卻需要仔細酌量。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十年之內,無論民生,還是疆域,都會超越先帝之時。只不過先帝的為民之心,卻是很難超越了。”
朱棣忍不住大笑,“好!就衝你這句話,十年之後,我再到父皇的陵前,把十年之功告訴父皇,讓他老人家高興!”
說完,朱棣邁著大步,走了進去,柳淳跟朱高煦一起走進了孝陵。
踏著石階,恭恭敬敬,到了老朱的陵前,進獻祭品,朱棣雙膝跪倒,伏地大哭,良久才挺直腰背。
“父皇英靈在天,浩氣不遠,不孝子朱棣前來拜祭您老人家!”
“皇太叔朱允炆,繼承大統以來,自私自利,不顧百姓民生,倒行逆施,更兼宵小奸佞之臣,圍繞左右,讒言誤國,陷害忠良,離間骨肉,推翻新法……兒不得不舉兵靖難,屈指算來,兩年有餘,兒已經統帥大軍,圍困金陵,靖難成功在即。”
“兒此來,向父皇剖明心跡……新法不可廢,百姓不可欺,奸佞不可留。兒勢必效仿父皇,兢兢業業,宵衣旰食,絕不敢有半點懈怠。兒務必以萬民為念,以蒼生為重,以大明江山長遠光大為先……兒勢必光大父皇聖德,開創大明盛世!”
朱棣說完,行了大禮,這才轉身,從孝陵出來。
祭奠朱元璋,看似沒什麼了不起,不就是過來燒香唸叨嗎?其實不然,朱棣的態度很明白,他自認是繼承老朱的道統,至於朱允炆的皇位,對不起,根本不承認你!
當初我們幾大藩王可是聯手把朱允炆從宗室之中剔除的。
從那時候開始,朱允炆就不算朱家的人了。
“走吧,估計火候也差不多了,該入城了。”
正在這時候,葛誠突然匆匆趕來。
老頭臉色古怪,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王爺,柳大人,剛剛得到了訊息,衍聖公孔訥死於宮中,他的兒子孔公鑑也死了。”
朱棣皺眉頭,“他們怎麼死了?朱允炆會捨得殺了他們?“
葛誠嘆口氣,“這事情老臣也不知道詳細的原因,只不過又傳出訊息,說是暴昭、陳迪、卓敬、毛泰、葉福、韓勇等二三十人,將方孝孺堵在了左順門,他們說方孝孺誤國,且心懷叵測,結果一起動手……”葛誠說不下去了。
柳淳卻把眼睛瞪圓了,“怎麼回事?方孝孺怎麼了?”要說這天下支援變法的人不少,可大多數都是受柳淳的影響,能透過自己思考,獨自主張變法的,只有方孝孺一個。在柳淳眼裡,老方是一個很不好處置的人。
他希望老方能為朱棣所用,可柳淳也知道,方孝孺不會投降,這是他最糾結的地方。只是讓他萬萬沒有料到,方孝孺居然會被群臣圍攻。
“他怎麼樣?是生是死?”柳淳緊張問道,明朝文臣對外是不行的,但是內鬥,甚至鬥出人命,卻是他們最擅長的。
葛誠眉頭深鎖,愁雲滿臉。
“柳大人,據說方孝孺被打得吐血,生死不知,看樣子是凶多吉少了。”
“啊!”
柳淳暗暗咬了咬牙!
這幫文人,還真是不長進,都到了這時候,還在內鬥,方孝孺死了,對於朱允炆的舊臣,柳淳連半點好印象都沒有了,剩下的這幫人,都殺了也不會有誰是冤枉的。
“王爺!該動手了!”
朱棣點頭,“朱允炆連一個方孝孺都不能用,敗亡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下令!攻城!”
朱棣一聲令下,靖難軍迅速動員,丘福、朱能各自統帥一支人馬,像兩把鉗子,夾了過來。
在大江之上,陳瑄率領船隻封鎖,防止有人從水路逃走。
朱棣親自統御中軍,以三萬之眾,直撲朝陽門,就在他們趕到的剎那,從朝陽門裡,豎起來一杆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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