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很操心,從朱棣藉著朱栴的口聲討朱允炆,就看得出來,朱棣並沒有準備好……或者說,幹掉一個皇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失掉先手的情況下,就別想靠著亂拳打死老師傅的辦法,快速解決戰鬥,必須積小勝為大勝,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才能笑到最後。
所以,此刻的北平,還不能發動。
當然了,作為朱棣的大本營,北平,包括遼東和大寧,都必須穩如泰山。光靠朱高熾和道衍還不夠,柳淳決定將兩頭小豬派回去。
事實上不讓他們走也不行了,因為朱棣舉旗之後,兩個小傢伙就很危險了。
“走吧,快點從海路滾蛋,記著,到了北平,要聽你們大哥的,他的話優先於王妃,王妃優先於道衍。”
柳淳排了一個很詭異的次序,朱高煦用力哼了一聲,氣咻咻道:“你就那麼相信那頭笨豬?他能行嗎?”
朱高燧道:“二哥,你說大哥是笨豬,那你是不是蠢豬?”
“你才是!你全家都是!”朱高煦揮拳頭就打,你們了倆是一家的好不好?柳淳被倆蠢徒弟氣得翻白眼,“都什麼時候了,還鬧!記著我的話,在危機關頭,不管選擇什麼,都要比猶豫不決之下,彼此內鬥消耗要好!不管對錯,你們都要無條件服從!明白嗎?”
兩兄弟總算點頭了,他們趕快上了快船,從舟山北上。
送走了倆徒弟,柳淳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回到鎮江,就近觀察京城的情況。
有人要問了,倆小豬跑了,那三爺呢?還有馮氏?會不會也有危險?
柳淳早就想好了對策,就在他死了之後,三爺帶著全家人,載著柳淳的棺材,返回白羊口安葬,美其名曰落葉歸根……好吧,這次柳淳是死透了!
朱允炆這邊當然不願意放走三爺,可問題是柳淳的棺材擺在京城,就不斷有人悼念,要命的嗩吶聲,能把皇宮給包圍起來,朱允炆夜夜睡不安穩,心煩意亂,還經常做噩夢,柳淳一身海螃蟹,跑來找他算賬索命……
朱允炆思前想後,反正柳淳都死了,就讓他們把棺材安葬在北平,又能怎麼樣?至少還能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就這樣,三爺幾乎沒費勁兒,就離開了京城。當然了,隨著朱棣舉旗,三爺是要加快速度了,不然讓朱允炆的人馬追上,可就不好玩了。
柳淳眺望著西邊的京城,那裡還有自己的學生,昔日的部下,還有許許多多的親朋好友。他們的處境或許會更加艱難,但暫時還沒有性命之憂。
自己留在這裡,就是要把這些人安全送到北方,或者讓這些寶貴的人才保護起來,讓他們能夠安全度過這段可怕的歲月。
儘量保護大明的元氣吧,等待戰亂結束,大明朝就會變得更加繁榮昌盛,未來絕對是美好的!
柳淳不斷告誡著自己。
可生活在當下的人,還是要承擔戰爭的苦難。
比如柳淳經常去的那個麵館,少年魏琮再度幫著母親端面條,伺候氣八方食客。
“大傢伙儘量吃,今天免費!”
“免費?”老崔嘿嘿道:“大侄子,怎麼有好事?剛考中進士,又要娶媳婦了?那可是雙喜臨門啊!”
魏琮被說的小臉通紅,忙道:“崔叔,哪有那麼快,我,我們家的麵館要關了。”
“關了?為什麼?這麼熱鬧的生意,怎麼就不做了?”大家都好奇。
魏琮深深吸口氣,“各位叔叔伯伯,父老鄉親,我……辭官了!”
辭官!
此話一出,簡直是炸雷響起,大傢伙都懵了。
這位小魏相公年紀輕輕,就考上了進士,前途無量。
鎮江的宿老都把他的名字寫在了縣誌裡面,要流芳後世的……考中進士,絕對是一步登天,從此就成了朝廷的命官。
哪怕沒有那麼多的優待,能成為官員,吃上皇糧俸祿,還是無數百姓追尋的。
這位小魏公子到底是怎麼了?
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瘋了,還是犯了事情?
有人就想詢問,可這一次老崔學聰明瞭,他揮手攔住了大傢伙,然後自己站起來,對魏琮道:“大,大侄子,你是不是這裡……傷了?”
他指了指心口,魏琮默默點頭。
老崔嘆息道:“過去我什麼都不懂,可這次我進了京城,開了眼界。柳大人這樣的好官都容不下,大侄子走得對!該走啊!誰再給這個朝廷效力……誰就是王八蛋!”
老崔又瞧了瞧魏家的麵館,“大侄子,你把麵館關了,打算怎麼辦?”
“我……年紀還小,我要出去遊學,先生走了,我就不去雲南了,可能去任何的地方,居無定所,四海漂流,去探索學問的真諦。我走了,娘一個人支撐不起麵館,她要去鄉下住一段時間。崔叔,我現在就是擔心母親……”
老崔認真瞧了瞧魏琮,突然笑了。
過去他是不明白,可現在老崔已經隱約猜到了,過去魏母一個人開面館,也沒什麼不行的,現在兒子要走了,為什麼要讓她回到鄉下住著?
八成自己這個大侄子是要幹大事去了!
真是個好小子!
“賢侄放心吧,有我們這些鄉親鄰里在,不管你娘在哪兒,我們都會好好照應的,你放心吧!”
其他的鄉親也紛紛點頭,魏琮眼中含淚,能遇到這麼一群有情有義的鄉親,真是他的福氣。
他準備去西安,去投靠燕王。
先生死了,還能主持變法的只剩下燕王一人,他要替燕王效力,或許有朝一日,還能替柳先生報仇!
魏琮告別了家人,背上簡單的行囊,毅然離開了鎮江,他準備在西津渡乘船到瓜州渡口下船,然後直奔西安。
可就在他剛要上船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一邊肩膀高,一邊肩膀低的人走了過來,將一個油紙包塞到了他的懷裡。
“路上寂寞,拿著看吧!”
魏琮嚇得不輕!
他棄官逃回家中,又準備投奔朱棣。假如讓朝廷知道了,那可就是死罪啊!
這個傢伙是誰?他給自己的東西是什麼玩意?
是吉?是兇?
在一瞬間,他的腦袋就轉了無數圈,假如是朝廷的人,直接抓自己就是了,沒必要玩花樣。
魏琮沉吟之後,把油紙包放在了懷裡。
他踏上船隻,等坐下之後,把油紙包展開,才看了幾頁,魏琮就傻了!
這,這是什麼啊?
“西北雖然貧瘠,但也是最好的變法場所,百姓民生凋敝,生活困局,急需改善……故此,要先推行減租,切實降低百姓肩頭負擔。其次,要針對窮人進行分田,這一次分田,只以年齡為界限,不區分男女……只有給予女人財產,才能充分調動女性,這樣能投身軍伍的人丁就會大大增加……”
“所有的文官武將,都必須做好吃苦的準備,不許作威作福,不許欺壓部下,不許殘害百姓……所有軍中士兵,要從良家子弟挑選,要嚴格訓練,經得起考驗,真正打造成鋼鐵一般的子弟兵!”
“在戰略方面,可以不立刻南下,主要立足揭露朱允炆反對變法的心裡,動搖新君的威望。在戰術運用上,應該靈活多變,不要侷限於硬碰硬。要會學避其鋒芒,要學會放棄一城一地……”
“總而言之,只要燕王能堅持住,挺過最難的一段時間,整個局面就會完全不同。這是一場新舊的對決,這是一場百姓和士紳地主的決戰!務必牢記: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
這本小冊子不算厚,字數也不多,可裡面的內容卻讓人目瞪口呆!
完全是在教朱棣如何在西北立足,內容豐富,想到的上面有,沒想到的,上面還有。種種的策略,是出於什麼目的,要達到什麼樣的結果,全都寫得一清二楚。
照著這本書去做,燕王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究竟是誰,能寫出這麼了不起的神書?
看他的情況,應該是站在朱棣一邊,站在變法一派……魏琮再仔細看行文,反反覆覆,突然,他眼睛瞪得老大!
怎麼有點跟他學的教材一樣啊!
教材是柳先生核定編寫的,那這本神書會不會……難道柳先生在天有靈,派人送給自己的?
作為柳學門下,是不相信什麼神鬼之說的。
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先生沒死!
先生還活著。
他或許就藏身周圍,用他的辦法,在幫助大家。
想到這裡,魏琮格外激動,他小心翼翼,將書稿收好,放進了油紙包,外面用衣服包起來,最外面則是他的書箱。
緊緊環抱在手裡,這一刻,魏琮笑容燦爛,好似初升的驕陽。
魏琮的離去,絕不是個案。
短短的時間內,已經有十幾名進士辭官離去……另外雞鳴山學堂之中,科學門下,也有人相繼離開,或是去北平,或是去西北,
總之,京城讓他們絕望。
老爺子劉三吾按著外孫的頭,“走吧,你還年輕,能走得動,趕快離開京城,不要再等了。”
少年點頭,可又擔心起來。
“您老人家呢?怎麼不一起走?”
劉三吾微微搖頭,“走的這些年輕人,都是外公的學生,要有人留下替他們遮風擋雨……上次外公不但沒把柳淳弄到京城,還逼著他丟了性命。或許這一次就該輪到外公還賬了!”老先生目光迥然,一副捨生赴死的從容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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