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給老爹送信之後,他琢磨了一陣子,在舟山還是太遠了,他乾脆就駛入長江,金陵是不能去的,而蘇州又太顯眼了。
柳淳想來想去,就去了鎮江府。
這可是個好地方,不但可以在鍋蓋面的海洋裡徜徉,還能去金山寺聽聽僧人唸經,去甘露寺感受一下龍鳳呈祥。
當然最關鍵的是這裡距離京城只有幾十裡,訊息傳遞非常迅速。
既然要看戲,就要找個好點的位置。
柳淳欣欣然進入了看戲的位置,等待著好戲上演……只不過京城傳來的訊息讓他大為驚訝。
明明買的是小吒兒的票,怎麼變成某堡壘了!
不對勁啊!
藍新月特意燒了一壺熱水,進來給柳淳泡茶,她也掃了一眼密報上面的內容,藍新月手嚇得一哆嗦,差點把水壺給掉了,幸好她又給接住了。
“怎麼,怎麼從梅殷,變成歐陽倫了?”藍新月鬱悶地盯著柳淳,她第一次對丈夫的能力的產生了懷疑。
“梅殷肯定跟王伯伯的死有牽連,至於歐陽倫——不提也罷,似乎沒有必要對他下手啊!”連藍新月都知道歐陽倫,那就足見這位的人品德行了。
其實歐陽倫曾經也是個一身正氣,學問過人,長相帥氣,前途無量的大好青年……不過老天似乎有意跟他開了個玩笑。
歐陽倫年紀輕輕,考上了進士,滿懷壯志,要幹一番凌雲大業……可就在這時候,一個超級無敵的大餡餅,從天而降,結結實實砸在了歐陽倫的頭上。
就在殿試之後不久,老朱突然降旨,將女兒安慶公主下嫁歐陽倫。
都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是人生兩大喜,而且中進士又被稱為蟾宮折桂,歐陽倫多有福氣啊,不但折了桂樹,而且還是金枝玉葉!
皇帝最喜愛的公主,馬皇后親生的女兒,嫁給他為妻,這是多大的福分,尋常人簡直不敢想象!
在數月之前,歐陽倫還一無所有,透過一場科舉,他功名有了,官職有了,媳婦有了,還是當朝的公主,這要是落到了尋常人的頭上,只怕做夢都能笑醒,再也沒有任何遺憾,哪怕立刻死了,都含笑九泉。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歐陽倫其實也高興了一些日子,但很快他就清醒過來。同科的進士們被分到了各個衙門,有人外放地方官吏,有人進入六部,有人去了科道……唯獨他,哪也去不了,只有一座駙馬府可去!
可悲哀的是這座駙馬府,他只是名義上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他的妻子安慶公主。平時安慶公主住在後院,歐陽倫想見見妻子,都要透過那些宮女丫鬟,甚至要給她們塞錢,夫妻才能見面。
而見面之後,又能說什麼?
歐陽倫出身平凡,肚子裡倒是有許多的道德文章,詩詞歌賦。可問題是夫妻兩個,總不能你背一段論語,我背一段孟子吧!
安慶公主還算賢惠,並沒有對歐陽倫不假辭色,可巨大的鴻溝讓夫妻兩個十分疏遠,歐陽倫整天窩在前院,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見不了一面。
剛開始的幾年,歐陽倫痛苦,糾結,酗酒,抱怨……漸漸的,他就變得麻木起來。
他跟其他勳貴子弟不同,那些雖然娶了公主,但他們的背景足夠強,人脈又廣,反而更加風生水起。
歐陽倫不行,他一無所有,或許這就是窮小子入贅豪門的悲哀吧!
當然了,說他什麼都沒有,也不公允,他還有駙馬都尉的身份。仕途是沒了,理想也廢了……那就撈錢吧!
歐陽倫開始經商,他的起點不高,但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腦筋很不錯,沒有幾年的光景,生意越來越大,雖然比起其他勳貴豪門,有不小的差距,但考慮到歐陽倫是單打獨鬥,也十分了不起了。
只不過他貪財的名聲漸漸傳出來,讓老朱知道,朱元璋一氣之下,就派歐陽倫跟著李景隆去西北巡邊。
老朱的本意是讓女婿見識一下民間疾苦,找回初心,安安穩穩過日子。
可此刻的歐陽倫早就不是十年前的熱血青年了,他一門心思撈錢。
很快歐陽倫就發現了一門生意,那就是茶葉!
北元退回大漠之後,生活一下子被打回原形,日子非常艱苦,他們除了牛羊,幾乎什麼都沒有,偏偏這時候明軍夠強,他們連搶劫都做不到。
而老朱呢,又嚴厲推行貿易制裁。
朝廷在西邊針對吐蕃等部族開了茶市,就像西南的茶馬古道一樣,以茶葉和青鹽,交換戰馬……至於蒙古人,對不起,大明不賣給你茶葉!
誰說朱元璋是土包子,這手貿易制裁,不是來得很漂亮嗎!
多年持續下來,蒙古各部是叫苦連天,他們只能透過高價,從其他的部族手裡,弄一點茶葉出來,或者乾脆就去搶。
上好的茶葉,在蒙古各部中間,簡直就是金子,就是銀子!
歐陽倫瞭解了情況之後,就動了歪腦筋。
他先是讓手下人去探聽情況,看看能不能打通走私路徑。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歐陽倫辦成了。
就這樣,他從江南等地弄到茶葉,就販運到西北,以高價出售。由於打著駙馬都尉的招牌,歐陽倫的生意暢通無阻,沒人敢過問。
這傢伙的膽子也就在一次次冒險成功之後,膨脹了起來。
可這位駙馬都尉,萬萬沒有料到,他剛弄來的一批茶葉,竟然被錦衣衛給查封了!
幾乎一瞬間,就把歐陽倫從天上砸到了地上,甚至是地獄……他幾乎哭著衝到了後院,請求妻子救命,哭得那叫一個慘啊!
“唉,這次總算奏效了!”
齊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過去連續失敗,紕漏一個比一個大,他都懷疑自己的智商了。
這一次他卻成功了,而且乾得很漂亮,本該入套的梅殷瀟灑脫身,相反,把一個二百五歐陽倫給推了出來,成了替罪羊。
也多虧了錦衣衛那邊,有人幫忙,不然也沒法幹得這麼漂亮!
柳淳啊,你總是覺得自己的那一套能擺弄所有人,你錯了!你想讓錦衣衛不胡亂抓人,一切都按照大明律辦,有人就不想,他們還想著為所欲為,肆無忌憚呢!
你走了,錦衣衛就不是鐵板一塊了。
“可以和殿下報功了。”
齊泰如是想到,他這幾天相當尷尬,如坐針氈,如喪考妣。練子寧被抓了,雖然這位練大人一口咬定都是他乾的,跟別人無關。
但誰知道練子寧能扛多長時間,萬一他嘴歪了,說漏了,自己不就完了嗎!
所以必須轉移注意力,推出去一個駙馬祭旗,正好!
你茹瑺不是要整頓吏治嗎?不是要扭轉風氣嗎?
那好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一個區區駙馬!
有本事你就把歐陽倫辦了,最好像前面汝寧公主,臨安公主那樣,逼死皇帝的骨肉才好!到了那時候,天子就會厭惡你,討厭你,你的天官之位,也就保不住了……
朱棣指望著靠一個茹瑺,就想壓制住文官,痴心妄想!
別忘了,文官是掌握各個衙門的一大群人,而茹瑺只有一個,他,差得遠呢!
齊泰滿心歡喜,想要看好戲……可就在這時候,方孝孺正站在朱允炆的面前,他有些遲疑,有些糾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朱允炆急了,“先生,孤只能靠你了,你快點給孤拿個主意吧!”
方孝孺嘆了口氣,“殿下,歐陽倫走私茶葉,咎由自取,就算剝了他的皮,也在情理之中。草民向來希望正道直行,可,可現在這麼個情況……”方孝孺用力甩頭,很痛苦道:“殿下若是有膽量,就趕快進宮,替,替安慶公主求情,替歐陽倫求情!”
保一個貪財走私的駙馬,的確不符合老方的堅持,可現在朱允炆都要完蛋了,不變通一下,豈不是坐以待斃嗎?
“那,那弟子該說什麼啊?”朱允炆苦兮兮的,他現在進退失據,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殿下,安慶公主乃是先皇后之女,先皇后生了三子兩女,如今三子都走了,只剩下兩個女兒,安慶公主又是陛下寵愛的那一個,她也是殿下的姑姑!”
方孝孺頓了頓道:“殿下,你此番就以侄子的身份,去拜求陛下,哪怕拿你太孫的位置,去保歐陽倫,也在所不惜!”
朱允炆吸了口氣,沉吟良久,他終於理解了方孝孺的想法,以親情打動朱元璋!
“先生,能行嗎?”
“不好說。”方孝孺回答很乾脆,“放在幾年前,根本行不通,不過這時候,或許會有一點勝算。這本就是死中求活之計,殿下,就看你用不用了。”
朱允炆思索再三,他也快二十歲了,早就成年,事情看得很明白,他比起四叔朱棣,沒有任何的優勢,如果繼續下去,易儲勢在必行。
他能當上儲君,靠的就是父親的遺澤。
現在唯有再靠著親情,殊死一搏了!
“先生,孤多謝了!”
朱允炆說著,竟然單膝點地,給方孝孺行了大禮,而後轉身就走……望著朱允炆的背影,方孝孺突然苦笑著搖搖頭。
八年的民間生涯,讓他看清了人情世故,可也讓他變得世故圓融了,放在過去,這種辦法,他是萬萬說不出口的,方孝孺啊方孝孺,濁浪滾滾,初心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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