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在雞鳴山下,環境優美,樹木叢生,尤其是槐樹,十分巨大,槐樹又稱國槐,是公卿之樹,國子監作為最高學府,自然廣種國槐,希望學生能夠成為國家棟梁之才。
當然願望是好的,可學生究竟如何,就說不好了。而且柳淳之前因為楊朱的事情,跟太學生在文廟發生了衝突。還鬧出了許多風波,此番他來國子監,已經做好了拐人的準備,反正老朱給了他王命旗牌,手裡又有藍玉的家丁,大不了直接抓人!
柳淳是不太在乎名聲的,跟文人鬧翻了更好,反正他乾的都是得罪文人的事情,現在鬧翻了,等於提前打預防針,就算以後誰想害自己,也沒有那麼容易了。
一路上,盤算了好幾套劇本,準備見機而作。
可讓柳淳預料不到的一幕出現了,當他來到國子監的時候,在外面齊刷刷,站著數百名學生,他們全都衣冠整齊,甚至有人還梳洗打扮過,都十分正式。
當柳淳出現的時候,為首的一名監生主動行禮。
“學生劉政,拜見同知大人!”
在劉政後面,其他的太學生紛紛施禮,對柳淳表現極為恭敬。
跟在柳淳身後的藍新月眼睛都冒小星星了,柳郎就是厲害,瞧瞧,這些高傲的監生,無比以弟子自居,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啥也別說了,柳郎就是有本事!
柳淳可沒有那麼自我感覺良好,他輕咳一聲,“爾等知道本官的來意?”
話音剛落,黃觀從一旁笑著走過來。
“是我聽說之後,來跟大傢伙講的。”
柳淳大驚,心說黃觀行啊,靠著六元的名頭,把這幫學生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怎麼都來迎接我了?
見柳淳滿臉怪異地看著自己,黃觀急忙咳嗽。
“是這樣的,我跟大家講了,是柳大人秉承皇命,要改革稅法,推行新制,大家無不歡欣鼓舞,早就等著柳大人過來挑選人才呢!”
柳淳頗為驚訝,“你們都願意去?跟著我可是會吃虧的,搞不好還有危險啊!”
劉政就是站在最前面的太學生,他年紀不大,人長得又黑又瘦,但眼神清澈,雙眸明亮。
他朗聲道:“我輩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百姓苦於苛捐雜稅的盤剝,已經是苦不堪言,有識之士,無不希望革新稅法。為了變法,就算粉身碎骨,又有何懼!”
柳淳聽完,微微一笑。
“口氣不小,志氣更大!”柳淳面色轉冷,他沉吟道:“你說有識之士,皆主張變法,你又是從何處聽來的?是誰告訴你的?”
劉政傲然道:“是學生的師父,方孝孺!”
“啊!”
柳淳真的驚到了,老方啊,當初可是被柳淳坑得很慘,捱了打不說,他的方案被老朱貶的一錢不值,甚至說出此人不堪用的話。
老方的仕途幾乎讓柳淳給毀了。
不過上次萬壽盛典上,柳淳聽說方孝孺經朋友介紹,去了蜀王府,當了講師,教導學問。頗受蜀王的推崇,不得不說有些人就是打不死的小強。
而劉政呢,他是早年拜在方孝孺的門下,眾所周知,方孝孺是堅定地均田支持者,他甚至希望恢復王田,實現萬世太平。
他的弟子,倒是能說出這種話。
奈何柳淳跟方孝孺畢竟有仇。
“你真的願意參與變法之中?”
劉政輕笑:“柳大人莫非懷疑學生的誠意?師父力主抑制兼併,作為師父的門人,我理當為新法肝腦塗地,還請柳大人不要懷疑。”
柳淳瞧了半晌,點了點頭,又走到了那些太學生的中間,稍微詢問了一下,大傢伙都群情激憤,一個比一個熱情。
走了一圈,柳淳也鬧清楚了。
這些太學生,其實也都是年輕人,一腔熱血,恨不得立刻大展拳腳,治理家國天下,名留青史,讓後世敬仰膜拜……大明稅制不合理這件事情誰都知道,劉政又是蘇州人,感受更加強烈。
他覺得柳淳能說動陛下,推動變法,就是最大的功勞……至於他跟師父之間的恩怨,不能凌駕到國家大事上面。而且他也相信,就算方先生在,也會讚許他的選擇。
柳淳重新到了劉政的面前,他擺手,“來坐下吧!”
說完,柳淳席地而坐,劉政稍微遲疑,也跟著坐下來,可人群當中,就有許多太學生嫌地上髒,不願意坐下。
柳淳微微一笑,果然熱血誰都有,可一玩真的,就未必能熱得起來了。
“大家願意投身變法,我是很欣慰的。但有些話,我必須說清楚,我也想請你們想清楚。這次變法的核心是什麼呢?是放棄人丁稅,轉而以土地作為徵稅的物件,說白了,就是地多多交稅,地少少交稅!而那些無立錐之地的百姓,就不用交稅。還有,我甚至想過,要對田畝多到一定數量的大戶,徵大戶稅,換句話說,就是用稅收來抑制兼併,維持土地的公平,你們以為如何?”
柳淳說的通俗明白,劉政聽著他的話,忍不住喜上眉梢,這不正是師父所希望的嗎?眼前的這位柳大人真是不一般啊!
劉政聽到柳淳詢問,他很想開口發表意見,卻被另一個太學生搶了先,他叫龍鐔,對柳淳施禮之後,非常振奮道:“大人說得太好了,越來越多的官吏豪族,兼併土地,逃脫稅賦徭役,百姓的負擔越來越重,京城之地,天子腳下,我們也時常見到流民。柳大人,你這麼好的建議,為何不奏請陛下,在全天下頒行?你僅僅在長沙府施行,是不是偏愛長沙?”
龍鐔紅著臉道:“我的家鄉也要變法,不止我的家鄉,還有好些地方,都要改革法令,我覺得最少要在湖廣推行,區區長沙一地,不夠!大人,要變法,就要大破大立,不能學小腳女人啊?”
龍鐔還是個耿直的急性子,說出來之後,立刻覺得不妥,慌忙給柳淳賠罪。
柳淳輕笑擺手,“你方才問我,為什麼在長沙執行,我可以告訴你,長沙潭王剛剛死去,陛下將潭王名下的土地發還百姓。正所謂新人新辦法,我們可以利用這些田地,驗證新法,到底可不可行!長沙不算富裕,也不算窮,不算大,也不算小,農商並重,在大明的州府當中,算是比較有代表性的。若是能順利解決長沙府的問題,其他州府都可以參照辦理,推動變法,也就會順利許多!”
柳淳走到了龍鐔的面前,坦然道:“你剛才說我不能學小腳女人,可我有不同的看法。你們大傢伙也想想,做事呢,不妨立下大志,就比如說,我想考狀元,我想蟾宮折桂。這是對的,可真正做起來的時候,總要先定個小目標吧!比如縣試的時候,考個案首,府試再考個案首,院試的時候,又是案首……這些小目標都實現了,你也能跟咱們六元相公一樣了,是吧?”
黃觀氣得搖頭,你小子講變法就講變法,編排我幹什麼?
在場的太學生們忍不住哈哈大笑。
案首可不是那麼好得的,別管什麼考試,能透過就燒高香了,黃觀那傢伙,根本不是人,是考試之神,身上帶著仙氣呢!
不少人見黃觀來太學,都想蹭到近前,蹭點仙氣,盼著文曲星保佑。黃觀最近出門,身上什麼配飾都不帶,因為帶了也沒有,走一路回去,就什麼都不剩了!
大傢伙在笑過之後,都嚴肅起來。
他們漸漸覺得,柳淳的確有些不同尋常之處。
“你們是太學生,都有機會成為官吏,按照目前的規制,官吏是可以免除苛捐雜稅的。我想請你們想清楚,這次變法之後,官紳要一體納糧,你們也不例外,而且為了作為表率,所有前往長沙,落實變法的人員,都必須主動放棄免稅的特權,把自己放到和普通百姓一樣的地位上。”
柳淳發自肺腑道:“自古以來,訂立規矩的人,都希望把自己排除在外,都覺得是別人破壞了規矩,而非是自己!但大家想過沒有,從你們考中秀才開始,到舉人,到入仕為官,這一步一步走來,不知不覺間,你們就破壞了稅法的公平。約束別人容易,約束自己難!所以呢……我會給你們三天的時間,好好想清楚,假如依舊願意參與到變法之中,我恭候你們!“
三天時間,短暫到了令人髮指。
柳淳打著哈氣,從房間出來,藍新月就在外面等著了,很貼心遞上了一個手巾板。柳淳擦了擦臉,隨口道:“有人來了嗎?”
藍新月搖頭,三天時間,一個人都沒來!
“那些窮酸,就會說大話,吹牛皮!要不我帶著人,去把他們都綁來算了!”
不愧是藍玉的閨女,行事風格還真像。
可是……不對勁啊!
變法是陛下讓的,能參與其中,肯定能得到天子青睞。
這幫讀書人再傻也不會一個不來啊,莫非你們不怕老朱一怒之下,把所有監生趕回家裡,永遠不許你們入仕為官?
正在柳淳思量著,突然三爺大步趕來,鼻子都氣歪了。
“臭小子,你又幹了什麼?咱們家外面讓好幾百人圍上了,都是要找你的!”
柳淳嚇得不輕,幾百人?都來了,那國子監豈不是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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