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的確是慘了,他們假冒黃大狀元的名義,跑到京城附近兼併土地,還讓皇帝陛下給抓了正著,罪名怕是一個巴掌都數不完了。
黃觀真挺高興的,發自肺腑那種。假如不是被老朱撞破,他還真不好說什麼,畢竟已經寫了感謝的文章,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欠許家的,許家打著他的旗號,拿到他還能翻臉不成?
如果不能斷然翻臉,以後許家弄出了什麼事情,他是不是也要跟著倒黴?
現在的局面對他是最好的,不過黃觀也有些發愁。
“柳大人我跟你說實話,許家對我,怨多恩少,下場如何,我是不太在意的。可我擔心世人說我薄情寡恩,所以嗎,我打算上書,替許家求情,只是我又擔心陛下責怪,我好不容易逃脫了干係,萬一再被陛下懷疑,我,我就不好辦了。”
柳淳輕哼了一聲,“狀元公,不是不好辦,是你吃著碗裡瞧著鍋裡,裡子面子都想要,這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
黃觀老臉發燒,訕訕道:“柳大人教訓的是,我明白了……不說許家的事情,他們咎由自取!”
黃觀說著,舉起酒杯,跟柳淳推杯換盞。喝了起來。
朱元璋的效率是不用懷疑的,當他問過許家的人,黃觀的確不知道他們兼併土地的事情,老朱震怒!
黃觀已經恢復了原來的姓氏,跟許家沒了關係,許家卻依舊打著人家的旗號,敗壞人家的名聲,居心不良!
兼併土地,破壞均田,影響稅收,更是可惡。
還有,許家身為豪強,是不是有魚肉鄉里,欺壓百姓的惡行?
查!
一查到底!
錦衣衛指揮僉事吳華親自帶隊,趕往池州許家,把許家上下全都給抓起來,一個不剩,悉數押解京城。
按理說,抓個地方豪強,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還是出事情了。
當把許家人押到城門的時候,突然有個婦人掙脫了,衝著人多的地方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喊。
“我外甥是六元相公!我外甥是文曲星啊!”
“快讓他救救小姨啊!”
“我還給他餵過奶哩!你考上了狀元,不能忘恩負義啊,你吃過我的血變的奶啊!”
……
婦人淒厲大吼,這時候錦衣衛終於衝上來,把她按住重新塞住了嘴巴。
可即便如此,婦人的話也傳出去了。
京城上下都知道了,這次被抓的人,有黃六首的親人!
雖然改回了原姓,但親戚關係還在。
連親人都不管,姓黃的該何等無情!
無情無義之輩,又怎麼會是忠臣孝子?
這是繼遷都爭議之後,黃觀第二次被集中吐槽,他去翰林院,結果同僚都離得遠遠的,紛紛拿眼角瞧他,彷彿在說,瞧見沒有,這就是那個無情無義的畜生,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豈是說割斷就能割斷的。
別說一個大活人,就算是條狗,還不至於見死不救呢!
黃觀鬱悶想死,他多想揪住那些人,告訴他們,自己跟許家是怎麼回事,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奈何,他說不出口,人家也根本不想聽。
鋪天蓋地的罵聲,能罵到你懷疑人生。
沒想到我竟然是那麼醜陋的一個人!
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黃觀晃晃悠悠,從翰林院出來,心神恍惚,一駕馬車從旁邊飛馳而過,險些把他撞到。
“活得不耐煩了?”
馬車停下,車伕罵罵咧咧,這時候簾子撩起,柳淳往外面一瞧,笑了,“黃狀元,正好來找你,隨我進宮!”
“是,是柳大人?”
黃觀遲愣一下,但還是趕快上了馬車。
等他進去才發現,在旁邊還有個老太監。
“咱家是奉了聖人旨意,來請柳大人的。可柳大人說,一定要讓黃六首幫著作證!”
黃觀不解,柳淳輕笑道:“是這樣的,我對許家的情況很感興趣,查了一下卷宗,然後給陛下寫了一點東西,陛下就召見我。有些細節,還要請黃狀元幫忙補充。”
“哦!”
黃觀雖然點頭,可心卻提到了嗓子眼,柳淳到底發現了什麼?
難道是許家幹了忤逆大罪?謀反?還是通倭?
是不是要滅九族?
那他該怎麼辦?是保還是不保?
會不會牽連到他?
黃觀簡直要崩潰了。
他現在真有點後悔,假如沒考上狀元,沒成為這個招風的六首,或許一切都會好很多吧?至少不會這麼糟糕!
由於老太監跟著,他也不敢說什麼,只能隨著一起進宮。
等到了大殿,黃觀發現有些特別,居然擺了幾把椅子,太子朱標,錦衣衛指揮使蔣瓛,還有信國公湯和,全都在座。
這是要幹什麼?
坐而論道嗎?
見柳淳來了,老湯笑眯眯道:“臭小子,你哪來那麼多鬼心思?不就是個許家嗎?也值得浪費吐沫?乾脆殺了就算了!”
柳淳淡然一笑,“許家固然不足論,但千萬個許家,就很值得研究了。晚生覺得許家是很多地方士紳豪強的代表,把他們發家的過程弄清楚,就能略微窺見這二十多年,鄉村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湯抓著鬍鬚,笑呵呵扭頭,“陛下,這小子說的有點道理,老臣恭請陛下!”
說話之間,朱元璋從後面轉出來,他穿著一身寬大的道袍,並沒有穿袞服。這樣的打扮,通常是在經筵上才會出現,足見老朱的重視程度。
“柳淳,你就說說吧!”
“是,臣遵旨!”柳淳清了清嗓子,“許家以商賈為業,在元末的時候,因為朝廷施行包稅制,許家攀附權貴,獲得了徵稅的權力,因此積累下不少的財富。”
元朝的稅法算是歷代當中,最嚴苛的。眾所周知,元以色目人理財。這些色目人最善於放貸經營。
他們就預先估算出一地一個行業,應該繳多少稅,由指定的商人先把稅交給朝廷,然後再由商人向老百姓徵稅。
讓官吏徵稅,或許會多收三成五成,可讓商人去徵稅,不翻三五倍,都算菩薩心!
許家沒資格直接去徵稅,但他們夠不要臉,把一個女兒送給了一個色目人做妾,終於換來了一些徵稅的權力。
靠著壓榨百姓,他們撈取了第一斗金,買了不少的田產,儼然一方豪強。
後來戰亂興起,黃觀的老爹行至池州做生意,欠了許家的錢。許家本想逼債,但發現黃觀的老爹長得不錯,人也算機靈,還讀過書。這個太重要了,因為各地義軍風起雲湧,推翻元朝的大旗已經舉了起來。
他們跟色目人攪在一起,是很容易出事的。
索性,許家就招了上門女婿。
黃老爹幫著許家料理了一些事情,並且給義軍送了禮物,這才躲過了一劫。
正因為這點香火情,黃觀才能在小時候隨著許家子弟一起讀書,要不然,他也就跟家生子差不多,還指望著考科舉,做夢去吧!
“陛下,進入本朝以來,許家最初還算老實,可隨著天下太平,他們子弟越來越多,其中不少人,還進入了縣衙和府衙,成為了小吏。這就是許家重新張牙舞爪的第一步!”
“原本按照朝廷的規定,許家丁多錢多,應該作為糧長,可許家靠著在衙門的人,把糧長的差事推給了其他並不富裕的人家!”
老朱臉色很難看!
糧長是他的發明!
朱元璋愛民,這點是真不用懷疑的,只是有些時候,好心辦壞事。
就拿徵稅來說,老朱擔心官吏趁機魚肉百姓,他就把徵糧的權力交給了糧長。所謂糧長,就是在一個糧區之內,通常是一萬石田賦為一個糧區,在糧區內,丁多糧多的家,充當糧長,負責徵收押運稅糧,送到京城。
而且這個糧長也是世襲的。
很顯然,不是個什麼好差事。
首先徵糧就很麻煩,還要按時送到京城,那就更麻煩了。
沿途的損失,牲口和人丁都可能死在路上,朝廷可是不會管這些的。
許家自然而然,就把糧長推給了別人,他們不願意負責徵糧,但是對田產卻極為有興趣,透過不斷兼併,他們手上的田產已經突破了五千畝。
在池州也算是中上等的富戶,而且這幾年,陸續有許家的子弟,考上了功名。
一個秀才,就能免兩石稅糧,免兩丁徭役。
許家納稅的數額越來越少,積累的財富也越來越多。
他們漸漸的不滿足當一方的豪強,他們想把手伸到京城。
這不,正巧趕上了黃觀考中狀元,許家就想著借用他的名頭,接受投獻,快速積累起田產。
“陛下,根據查核,許家有田產五千六百多畝,其中給他們種田的佃戶就有二百七十多戶。這次黃大人考中了狀元,有了官身,按照朝廷的規矩,是可以豢養家僕。這二百多佃戶就會變成許家的家僕,從此之後,朝廷的黃冊就沒了這些人,他們只給許家做事!”
“荒唐!豈有此理!”
朱元璋氣得拍桌子,“怪不得朕看好些地方,立國二十多年,丁口卻沒有增加,甚至還有減少!原來都變成了他們的奴僕!”
朱元璋突然氣哼哼看向湯和,怒道:“信國公,你的家中,有多少僕人?是不是也都不向朝廷納賦?還有蔣瓛,你的家中呢?”
這兩位嚇得慌忙跪倒,老朱也沒放過柳淳,“還有你,你小子也有不少奴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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