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無視……而黃大探花郎,就被徹頭徹尾無視了好幾個月,滋味如何,瞧瞧他現在的樣子,也就知道了。
黃子澄瘦的皮包骨,筆直的背也彎曲前探,就彷彿被抽空了精氣神,像是大蝦米一樣坍塌下來。
原本白淨光滑的小臉,充滿了皺紋,形容憔悴,乾草一般的鬍鬚,亂成了一團。而且由於長時間沒有沐浴,身上發出難聞的餿臭味道,在衣領,頭髮裡,都藏了碩大的蝨子,這些吸血的小蟲,在黃子澄身上留下斑斑點點,他有時候會疼得發瘋,用力抓撓,弄得血淋淋一片,肉皮腐爛,流出黃色的膿水……
剛到北平的時候,他是東宮伴讀,太子的半個師傅,又兼任提學,是北平士林仰望的文曲星,是無數學子崇拜的未來儲相。
想想當時,是何等風光,那麼多女子,爭搶著討好,整天繞在自己的身邊,能跟她們說一句話,就夠這些女人高興一整天了。
黃子澄雙眼迷離,回想著曾經的光景,嘴角露出憨憨的笑……可很快笑容消失了,整個人都猙獰起來!
都是那個該死的女人,她居然把自己吊了起來,讓自己出了大丑……接下來就像是做夢似的,有人彈劾自己,逼良為娼,有人替自己說話,說是受到陷害……兩邊爭論不休,官司都鬧到了京城,鬧到了天子那裡。
當時的黃子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太子殿下能夠幫忙說情,可很快案子又變了,變成勾結蒙古,私通敵國……這下子黃子澄徹底萬念俱灰,就算再白目也知道,跟外國勾結,那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難道他辛辛苦苦考上了探花,沒能光大門楣,卻害得全家蒙難?
在那段日子裡,黃子澄什麼都吃不下,一心求死。
可接下來事情又峰迴路轉,鑑於蒙古上下,都接受改造,朝廷不欲擴大追究,一場血雨腥風,消弭於無形。
黃子澄可以說是死裡逃生,經過這幾輪的折騰,生生死死,黃子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的滿肚子學問,沒有半點用處。
不管是孔夫子,還是孟夫子,誰也不能幫他逃出生天。
他被整個世界都給拋棄了,就連劉三吾都彷彿忘了他!
是死是活,總要給個話啊!
現在整個大牢,所有人都被帶走了,就連牽連到白蓮教案的人,都被帶去大寧,撥給專門的土地,由士兵嚴格看管,讓他們屯田勞作,唯獨他,就這麼扔在了大牢裡,不理不睬。
黃子澄覺得再這麼下去,他會發瘋的。
“呵呵,黃大人,別來無恙啊!”
一個老僧出現在了黃子澄的面前。
“大師是?”黃子澄疑惑問道。
“老衲道衍,是燕王殿下派老僧前來的……黃大人,你的案子都查清楚了,你是受了奸人陷害,蒙受了不白之冤,老衲特請大人出獄哩!”
黃子澄暈乎乎的,他都不知道邁得哪一條腿。
道衍把黃子澄請出了監牢,在大牢的門口,還特別放了個火盆,讓黃子澄從上面邁過,去去晦氣,弄得跟接新娘子似的。
等到了住處,換上嶄新的衣服,把原來大牢裡穿的給一把火燒了。
重新沐浴洗刷,花了一個多時辰,重新出現在人前的黃子澄,終於有了一點人模樣,只是神色依舊木訥。
道衍笑得很開心,準備了豐盛的酒席。
“黃大人,你的案子已經查清楚了,王家的確跟蒙古人有生意往來,但你卻毫不知情。”
“沒錯,一點都沒錯啊!”
“還有,王家女兒隱瞞身份,自薦枕蓆,大人並不知道她是民女。”
“沒錯,就是這樣!那個不要臉的女人,該抓去浸豬籠!”黃子澄神色猙獰,他就壞在了這個女人身上,恨不得把她給生吞了!
道衍含笑,“大人稍安勿躁,她爹暴斃在獄中,她得知之後就瘋了,前些天落到了護城河,被淹死了。大人的一口怨氣,可以出來了。”
老僧沒說太多,但一個瘋女人流落在街面上一兩個月,然後又淹死了,中間有多少故事,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得出來。
絕對是生不如死,也算是對自甘墮落的懲罰。
“黃大人,錦衣衛方面認為,僅憑紀同傑捏造的口供,並不能認定大人有罪,因此願意撤回此案。不過劉三吾老大人以為,黃大人未能潔身自好,沒有約束言行,才惹來了這麼多事情,他的意思是要給大人一個懲罰!”
黃子澄滿臉悽苦,果然,還是逃不過懲罰。
看來只有認命了。
“大師,要,要如何懲罰?罪員甘心領罪!”
道衍微微一笑,“黃大人,是這樣的,朝廷是打算把大人貶到大寧,擔任右布政使!”
黃子澄點了點頭,只是貶官,還沒有罷職,還有……不對!
他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
右布政使!
這不是貶官,這是超擢啊!
朱元璋廢了中書省,外面的行省改為承宣布政使司,初定左右布政使為正二品,後來到了洪武十三年,又改為正三品。
不過不管品級怎麼變,在沒有設立巡撫之前,布政使都是一省的長官,權柄極重……國初的時候,侍郎出則為布政使,布政使入則為尚書,絕對的封疆大吏。
哪怕只是右布政使,也比什麼提學強多了!
黃子澄簡直都懵了,自己這是因禍得福嗎?
怎麼一步登天,還升了官了?
“黃大人,你是太子的大人,殿下又豈能不出力。你放心吧,大寧雖然偏遠,但也容易立功,你只要待個一兩年,然後再調回京城,就易如反掌了。而且北平的舊事也可以掀過去了,老衲提起恭祝大人,早日飛黃騰達,一展胸中所學啊!”
……
黃子澄鹹魚翻身,還成了右布政使,當下大寧的官職配屬非常不完善,只有一個正式的經歷官,那就是柳淳。
也就是說,黃子澄成了柳淳的頂頭上司!
“這叫什麼事啊?”
就連柳三都受不了了,“我兒,你看要不要抓他點把柄,上奏朝廷,把這傢伙給辦了?”
柳淳無奈道:“辦了他,燕王還不跟咱們翻臉啊!”
“燕王?”
柳三眉頭緊皺,“你是說,是燕王出手,幫了黃子澄?”
“嗯!”
柳淳點頭,“爹,太子身邊文人眾多,黃子澄自己不檢點,倒了黴,那也是自作自受,沒人可憐他。但我聽說,徐增壽幫著活動,說動了黃子澄同科的榜眼練子寧,讓他鹹魚翻身的。”
“哎呦!燕王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示好太子?”三爺沉吟道。
“有這個意思。”
柳淳沒好意思往下說,也沒敢多說……姓黃的堪稱曠古未有的豬隊友,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里嘩啦。
莫非說,這傢伙真跟朱棣有什麼關係不成?
假如是真的,那可就好玩了!
這絕對是天字一號的“餘則成”啊!
“徐增壽幫忙,這麼隱秘的事情,你從哪裡知道的?”三爺突然好奇起來。
“還能是誰,他的寶貝妹妹告訴我的唄。”
徐妙錦簡直把四哥罵得狗血淋頭,就不怕黃子澄繼續鼓動裹足啊?
“是徐姑娘!”
三爺抓著鬍鬚,突然眯縫著眼睛,笑了起來,“臭小子,那個徐丫頭對你不錯啊!怎麼什麼事情都告訴你?是不是……有那個意思?”
柳淳翻了翻白眼,“你老人家還是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為好,掂量一下,咱們的家底兒,娶不娶得起馮家的女兒!”
敢揭老子的短,這混小子,越來越不把他這個當爹的看在眼裡了。只不過三爺還是抓著鬍鬚,不無得意道:“等今天秋收,估計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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