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為人,有兩大特點,其一是冷靜,他不會像朱能一樣天真,以為自己得到了父皇的青睞,儲君有望;其二是堅韌,絕不輕言放棄,哪怕希望渺茫,也要竭盡全力,爭上一爭。
遼東,大寧,北平,這三處都交給了他,等於半個大明北方邊防落到了肩頭。如果真的做好了,從此他燕王朱棣,無論是在老爹的心中,還是在朝臣面前,都會挺直腰桿,受到尊重……只是寄託了這麼大的希望,一聽柳淳的話,朱棣就先洩氣了。
弄這麼一幫東西過來,別說治理了,不天下大亂就燒高香了。
見朱棣興趣缺缺,柳淳可不答應。
“王爺,你估算要想控制住大寧和遼東,需要移民多少?”
“百萬之數!”朱棣早就做了功課,很容易就說了出來。
“沒錯,至少要移民百萬,怕是整個黃河以北,都遷移不了這麼多人吧?而且強制移民,在路上要死多少人?保守估計,也要一百萬以上!王爺,如此殺孽,你擔得起嗎?”
朱棣默然搖頭,朱元璋當皇帝之後,朱棣已經開始記事,元末的戰亂,給整個中原造成了慘重的損失,許多地方,千里無雞鳴,老朱做出了一個決定。就是從人口相對稠密的山西等地移民。
填充人口稀少的地區,並且移民實邊,這就是著名的大槐樹移民。
這項措施前後實施了好幾十年,大約一共遷出了120萬人。
而且向外移民雖然殘酷,但卻不像很多傳言那樣天打雷劈,慘無人道……事實上,老朱是很替百姓考慮的。
比如比如他主要遷徙無田的百姓,另外軍戶響應屯田,可以改為民戶,而且朝廷要給每戶20錠寶鈔,用來購買農具。
在明初的時候,寶鈔還算堅挺,20錠寶鈔,可不是小數,尤其是按戶發放,足見老朱的寬仁。
而且接受移民的地區,也不能什麼都不做,而是要提前整理好田地,準備房舍,耕牛,種子,農具……
老朱竭盡了全力,在洪武朝歷次的移民當中,最多一次,只是讓十萬人屯田,其餘多是兩三萬人,或者是幾百幾千戶而已。
其中有一次,山西沁州百姓張從整等一百一十六戶願應募屯田,戶部欣然向老朱彙報!
一百多戶而已,就驚動了天子。
朱元璋愛民之名,絕不是吹的。
很多渲染大槐樹移民殘酷的,人云亦云灌水的成分很多,並不能當真。
但是讓老百姓背井離鄉,長途跋涉,還是風險太大了。
從山西往山東,河北,九邊移民,就有不少人水土不服,死在了路上,若是向更遠,更惡劣的遼東,大寧移民,要死多少?朝廷能不能承受得起?
為什麼朱標會強烈反對移民,甚至願意放棄邊功,就是因為這件事太難做了。
“王爺,遷居良善百姓是萬萬做不得的,且不說朝廷的言官不答應,陛下也未必捨得。百萬移民,會動搖國本的。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嗎接受各地的罪犯,要嗎,就任由女真生番漫山遍野追兔子!”
朱棣無奈揚起頭,陷入了天人交戰,“說實話,本王覺得哪怕那些生番,也比一群罪犯強多了……生番怎麼鬧都可以置之不理,大不了一殺了之。可若是遷居一群壞蛋,他們肆意胡來,為所欲為,鬧出了簍子,怎麼跟父皇交代?”
“王爺!你還是太膽小了!”柳淳道:“我們連元朝皇帝都能擺平,還怕幾個人犯嗎?”
朱棣不屑一笑,“你小子就別吹牛了,元朝皇帝的那個腦子,比起牢裡的犯人差多了!你能擺平他,可未必對付得了犯人……要知道,這些年讓父皇關進去的,可都是能折騰的,對了,就像你這樣的,要是讓父皇看到,沒準也給關起來。”
柳淳哭笑不得,什麼意思啊?見了老朱,就要把我關起來,難道以後我就只能留在北平了?
不過朱棣倒是說了一些實話,老朱關了什麼人啊?
各路義軍和蒙元的殘餘,貪官汙吏,地方豪強,軍中的驕兵悍將,還有地方上的潑皮無賴……老實巴交的老好人,都沒資格進牢房。
這麼一幫神仙,要是給放出來,絕對要天翻地覆啊!
可——又有什麼關係呢?
柳淳是鐵了心了,“王爺,你也承認了,大牢裡有人才,當下不管是遼東,還是大寧,生活環境都非常惡劣,四周蠻夷遍佈,除了這幫傢伙,尋常百姓如何能生存得下去?就是要用他們的壞!王爺以為然否?”
朱棣握緊了拳頭,大眼瞪小眼。
誰不想自己的治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太太平平,風調雨順……可惜啊,他沒有那個福氣!
好人壞人放在一邊,總要先有人在說!
這幫渣滓固然有一萬個不好,可是有一樣,就算死得再多,也不會算到他朱棣的頭上,不用擔心言官告狀,至少能去掉一半的擔憂。
至於剩下的一半嗎?
朱棣的好勝心也起來了,本王領兵作戰,連幾十萬韃子都不放在眼裡,還會擔心一群人渣嗎?
“就這麼辦了!”
朱棣用力一錘桌子,豁然站起。
“走,你跟本王去北方的大牢瞧瞧,要是這幫人真的能用,就請父皇把所有牢房都搬空了,全都送到遼東!”
朱棣邁著虎步,柳淳欣然跟著,事情完全按照他的估計發展……柳淳很確定,他會成功的。
畢竟有太多的西方國家都幹過,絕對不要低估罪犯們的戰鬥力,他們可是能搞出種族滅絕的兇人。
柳淳和朱棣,滿懷信心,進入了骯髒餿臭的大牢……這時候,在他們前面,有兩個獄卒,推著一箇中年人,往一個集體牢房裡面走。
這時候牢房裡的犯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新來之人的身上!
“哎呦,這不是張秀才嗎?你怎麼又進來了?”
中年人被稱為秀才,卻沒有功名,只是會寫幾個字,別人拿他開心罷了。此刻張秀才滿臉晦氣,不停擺手,低聲道:“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怕取笑?”一個老獄友搓著胸口的泥垢,笑得都岔氣了。
“不想取笑,你別幹丟人的事好不好?”
張秀才猛地漲紅了臉,點指著怒道:“你,你怎麼能汙人清白?”
“呸!就你還清白呢!給王家當教書先生,偷了人家的東西不說,還把王老爺的三夫人給睡了……你行啊!夠了不起的!”
“你,你!”張秀才都哆嗦起來了,“你胡說,那,那是兩情相悅,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哪裡懂得,不懂得!”這位張秀才四十五度望天,嘴裡喃喃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天南……”
張秀才還想多念兩句,結果卻發現自己給忘了,尷尬如雞……牢房裡瞬間充滿了歡笑之聲,這貨來了,沉悶的生活總算有了一抹鮮豔。
這時候坐在最後一位,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他身材矮小,滿頭狂放不羈的亂髮,很有特殊的氣質。
走到了張秀才的身邊,一屁股坐下。
“我說你都進來了,就不要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似的!小爺跟你說,我來這兒就跟到家一樣,過年我都不想回家!”
旁邊一個人探頭嬉笑道:“你有家啊?春園樓裡,倒是有個娘,就是不知道來往的大爺們誰是你爹!”
“哈哈哈!”
瞬間,大牢裡笑聲更加強烈數倍。
年輕人倒是看得開,絲毫不在乎,“跟你說,我就喜歡大牢,比我那個家好多嘞!”
此刻朱棣的臉都黑了,切齒道:“你小子說的人才,就是這幾個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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