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血戰相州(四)
阿結骨一向瞧不起漢人,更看不起漢人的文官,他也不下馬,冷冷道:“我們便是!”
張巡連忙笑道:“將軍和各位弟兄一路遠道而來,我受遒縣父老所託,特送來羊酒犒勞諸位,這一帶盜賊很多,以後還請各位官兵保護鄉親們了。”
說著,張巡取出一隻盒子,上前雙手遞給了阿結骨,低聲道:“這是遒縣三十大戶送給將軍的見面禮,請笑納。”
阿結骨接過盒子,忽然感到手一沉,盒子險些落地,竟然這麼沉,他打開了木盒子,只見裡面鋪滿了黃澄澄的金條,他手一掂,至少有兩百兩之多。
阿結骨眼睛都笑彎了,由於發生戰事,河北道的黃金和白銀的價格暴漲,黑市已經到了一兩黃金兌四十貫錢,這一盒金條足足價值八千貫了,他們一路劫掠,所得錢財也不過五六百貫,這份見面禮,份量可不輕啊!
“張太守太客氣了,我既被任命為易州兵馬使,自然會保民一方,嚴打盜匪,請遒縣的父老鄉親放心。”
阿結骨心裡明白,張巡路上攔住自己,名為犒軍,實際上就是要告訴自己,哪些人家送了重禮,不要去騷亂,不過看在這一盒黃金的份上,他可以聽一聽。
阿結骨把木盒放進了自己的馬袋,回頭一揮手道:“大家下馬休息,準備吃午飯吧!”
其實阿結骨在出發時,李懷仙便叮囑過他,燕王剛剛起兵,河北局勢不穩,不得在外胡來,約束軍紀,不得大意,掉以輕心。
阿結骨當然滿口答應,但他出來是做什麼的?讓他約束軍紀,不是笑話嗎?史思明和蔡希德可以縱兵屠城,他親眼看見一車一車的財富和女人被運往契丹,卻一點都輪不到他,憑什麼別人可搶掠姦淫,而他卻要約束軍紀?
一出幽州城,他便將李懷仙的叮囑拋到了九霄雲外,出了幽州地界,他便開始縱兵搶掠,他自己也不知玩了多少女人,漸漸地,像羊一般的漢人使他戒備全無,更重要是,他的骨子裡瞧不起漢人,他認為漢人都是羊,就算反抗,也就像羊群一樣拱一拱,張巡組織的那些所謂安鄉團,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只須派五十人,就可以把他們殺得血流成河,他骨子裡輕視之極,這也是所有草原胡人的心態,他們附庸於大唐,表面上臣服,但心中卻恨大唐入骨,對漢人更是視之如羊,遲早是他們的盤中之餐,更何況這是他們的家門口,誰會活得不耐煩了。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連安祿山也不知道,他們的腹地竟然活躍著一支安西軍的斥候小隊,他們都以為李欽湊的兩萬先鋒覆沒是郭子儀軍隊所為。
張巡和季勝正是利用了對方以為在家門口無憂的心態,設下了陷阱。
六百騎兵紛紛下馬,二十幾名騎兵又忍不住去了馬車那邊,想挑幾名美貌婦人來出火,不過當著張巡的面,阿結骨也不好做得太過份,便上前大罵道:“騎兵最重要是戰馬,還不去找水餵馬,在這裡囉嗦什麼?”
騎兵們嚇得去找水了,張巡心中暗笑,其實他哪裡有那麼多黃金,不過是兩百兩銅條鍍了一層金罷了。
張巡迴頭吩咐一聲,十幾大漢立刻從馬車上搬下羊酒,又找一塊平整的乾地,劈柴點火,動作異常麻利,很快便點起了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他們又殺羊剝皮,在旁邊的小河將羊肉洗盡,架在火上燒烤起來。
士兵早已聞到酒香,紛紛上前搬酒,濃郁的酒香使他們垂涎欲滴,不少人取出自己碗倒酒便喝,阿結骨卻一聲怒吼:“統統住手!”
所有人都怔住了,阿結骨從馬袋中取出一根銀筷子,慢慢走上前,仔細打量了一下酒罈子,他隨即挑了幾壇,拍開封泥,揭開蓋子,用銀筷子伸進去探查,他將銀筷子抽出,對著陽光看了看,銀筷子沒有變色,他又揭開其他酒罈,也都沒有事。
但阿結骨極為多疑,他還是不放心,便令道:“把所有酒罈都開啟,一罈一罈試驗。”
正在烤羊的季勝暗暗冷笑一聲,自己的下毒手段,他們可能查得出來嗎?
所有酒罈都試過了,全部無毒,阿結骨終於點了點頭,眾軍立刻急不可耐的倒酒便喝,濃烈的酒香使他們叫好聲一片。
阿結骨走上前對張巡笑道:“軍規如此,請張太守見諒!”
“哪裡!哪裡!將軍帶兵謹慎,正是遒縣的福氣,來,請坐吧!”
“張太守不喝一杯嗎?”
張巡擺擺手,歉然笑道:“我身有隱疾,不能飲酒,就陪將軍吃點羊肉吧!”
篝火旺盛,熊熊的火焰竄起足有兩丈高,十幾名隨從忙碌地殺羊宰羊,已經有七八隻羊在火上炙烤,脂香四溢,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一名長著娃娃臉的少年負責調味,他自然就是季勝了。
季勝是碎葉漢人,曾是漢唐會成員,他也是當年護送太子妃逃到碎葉的十八名家將的後人,他祖父季隆飛也是隱龍會成員之一,現在隱龍會中負責聯絡大食的季泉就是他的堂兄。
季勝雖然沒有進入隱龍會,但他卻被選進了安西第一斥候營,漸漸地脫穎而出,成為斥候營的佼佼者,最終被提拔為第一斥候營的首領。
季勝從小在漢唐會便接受過特殊訓練,包括下毒、化裝、語言、烹調等等,使他不僅擁有高超的武藝,而且還有一般斥候士兵沒有的特殊才能,烤羊肉幾乎每一個人都會,但季勝卻會配置一種烤肉醬,他用刷子蘸醬不停地在每一隻烤羊上刷醬,使羊肉更有一種特殊的香味,隨順煙火瀰漫,極具誘惑力。
六百燕軍大部分都是胡兵,烤羊吃羊對他們來說就是家常便飯,但他們卻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麼噴香的烤羊肉,他們紛紛聚攏上來,一邊喝酒,一邊盯著季勝刷羊肉。
很快,一隻羊已經烤好了七八分熟,季勝將烤羊架遞給士兵們笑道:“可以享用了!”
士兵們大喜,紛紛拔出匕首割肉分食。
“等一等!”
阿結骨擠進了人群中,他拾起醬桶聞了聞,厲聲問季勝道:“這是什麼?”
季勝嚇得惶恐不敢說話,張巡走上來笑道:“將軍,這孩子很老實,就是我們遒縣本地人,幾年前去太原幫廚,學了一手烤肉的好本事,這次是回來探望父母。”
張巡又溫和地對季勝道:“你不要怕,老老實實告訴將軍就可以了。”
季勝從旁邊取出一個袋子,開啟來結結巴巴道:“這是我...從太原酒肆帶來的...醬料,把它們搗成末...用水調好了就行。”
阿結骨見裡面都是些樹皮、草籽、草果之類,他也沒有見過,他抓起一把聞了聞,和醬的味道一樣,但他還是不放心,指著醬道:“你喝一口。”
季勝便用勺子舀了一勺,一口吃掉了,阿結骨盯了他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又割下一塊羊肉,遞給他,陰險地笑道:“這是賞你的,吃了吧!”
季勝接過羊肉,小口小口吃了起來,阿結骨這才完全放心了,一揮手道:“可以了!”
眾士兵早已等得不耐煩,見他應允了,便一擁而上,分搶羊肉,片刻,一隻烤好的整羊便一搶而空.....
羊開始陸陸續續烤好了,六百名士兵按夥分為六十多組,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大聲喧譁,不少人喝了酒,目光開始色迷迷地刷向馬車,有人給女人和車伕送去一些肉。
張巡也切了一盤肉,坐在阿結骨身旁,一邊小口吃肉,一邊和他聊安鄉團的收編事宜。
“阿結骨將軍,我其實最關心的是士兵們被收編後的待遇,他們真能和燕軍一樣嗎?”
阿結骨咧嘴一笑,他指了指後面的幾十輛馬車道:“太守不用擔心,你看見沒有,馬車上都是軍械盔甲,正規燕軍,只不過是步兵,我阿結骨從來不會虧待自己手下,我吃肉喝酒,弟兄們都有份。”
“呵呵!看得出來,阿結骨將軍有名將風範。”
......
這一頓午飯吃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近百壇酒和六十幾只烤羊被士兵們風捲殘雲般一掃而空,奇怪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士兵們都醉得厲害,很多人都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其他人就算沒有睡著,也是醉得口齒不清,連走路都困難,可以說,只要吃肉喝酒的人,基本上沒有一個神智清楚,都醉倒在地,連阿結骨也趴在大石上呼呼睡去。
張巡已經藉故離去了,季勝和手下雖然也吃肉喝酒,也一個個裝醉倒,卻全部神智清醒,問題就出在烤肉的醬上,確實是無毒,但它卻含有一種極厲害的迷藥成份,少量吃雖然不至於被迷翻,但喝了酒後,它卻能加大醉酒程度,而且酒中的酒精濃度也很高,安西軍從西方學到一種蒸餾法,用來提取高濃度酒精,用於治療傷兵時消毒,但中原酒的酒精含量卻很低,這些士兵忽然喝這種高濃度酒,再加上烤肉醬的催發,酒量再大,也抵不住酒精的後勁,幾乎全部醉倒在地。
而季勝等人卻事先吃了解酒藥,加上喝得很少,甚至很多人根本就是喝水,自然一個個無事。
這時,遠處樹林裡迅速跑來一個嬌小的身影,是女兵小謝,她見滿地都是爛醉如泥計程車兵,不由眉頭一皺,狠狠踢了一名士兵一腳,上前對季勝稟報道:“季頭,他們的五名暗哨都被我們幹掉了。”
季勝點點頭,他又四處察看一遍,基本上都倒了,連幾十名車伕也喝翻了,還有被擄掠女人的幾輛馬車,也沒有人去打主意,說明全部都不行了,他冷笑一聲,便回頭令道:“可以動手了!”
他的十幾名手下一躍而起,拔出宰羊用的鋒利無比的匕首,摸上一個個士兵,將每個士兵的喉嚨割斷,動作乾淨狠辣,一刀斃命,不到一刻鐘,六百二十五名燕軍士兵像被殺雞一樣,全部死絕,包括首領阿結骨也被小謝一刀剁下了人頭。
血流滿了一地,酒氣和刺鼻的血腥氣瀰漫在空中,幾十名關在馬車裡的女人目睹這血腥一幕,不少人都嚇得尖叫起來,這時,一支響箭射向空中,在空中‘啪’的一聲脆響,炸開了。
片刻,只見從樹林中衝出了大隊安鄉團士兵,足有千人之多,為首之人正是縣尉崔安石,他提刀衝在最前面,找了一圈,只見滿地是死屍,一個可以讓他下手的活口都沒有,他不由苦笑一聲,對季勝拱手道:“季將軍是要我們來當搬運工麼?”
季勝哈哈一笑,回禮道:“本來是想留給你們練膽,但弟兄們實在是手癢,便替你們代勞了,下次吧!一定留給你們。”
崔安石無可奈何,只得對手下士兵喊道:“拿走一切可以帶走的東西,把屍體掩埋了。”
士兵們立刻忙碌起來,剝去死屍的盔甲,收拾軍械,聚攏馬匹,幾名士兵將被擄掠的女人們放了,女人們哭哭啼啼,一些女人衝上去,對死去士兵又踢又打,她們大多家破人亡,只得先去遒縣安身,幾十名馬車伕被冷水澆醒,他們被嚇壞了,連連磕頭求饒,說自己也是被強迫而來,並沒有做傷天害理之事,季勝命他們趕駕馬車,向縣城而去。
......
縣城門口,張巡已經等候多時了,這次大獲全勝,使他對季勝他們充滿了信心,見勇士們凱旋歸來,張巡上前祝賀道:“季將軍不愧是第一斥候將軍,出手不凡,恭賀大勝而歸!”
季勝也笑道:“張縣令不是也參與了嗎?要不是張縣令親去,那胡將怎麼肯喝我們的酒,吃我們的肉?”
兩人一起大笑起來,這時,城中的民眾紛紛出城來迎接,一群群孩童又蹦又跳,場面盛大而熱烈。
張巡和季勝卻走到一旁去商議下一步的對策,兩人坐在大石上,張巡望著喜氣洋洋的民眾,嘆了口氣道:“六百燕軍被殺,李懷仙豈肯善罷甘休,不日大軍將至,我們或許可以撤退,可這些無辜民眾都難逃一死,我憂心啊!”
季勝也知道遒縣城池破敗,難以抵禦燕軍攻城,他在路上便反覆考慮了此事,且心中有了想法,他取出一幅地圖,攤在石頭上,笑道:“張縣令不妨聽聽我的想法。”
張巡大喜,原來季勝已經有了想法,他連忙湊上前。
季勝指了指地圖上的南方不遠處道:“這裡是唐興縣,旁邊就是水鄉澤國,方圓數百里,我曾經派人去探查過,那裡蘆葦茂密,極易藏身,我們不如將所有人都遷移到唐興縣去,假如燕軍來犯,大家就躲進澤國,張縣令看如何?”
張巡沉思一下,道:“我擔心安祿山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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