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獨孤家宴(下)
家宴的時間一般會很長,晚上一般閒來無事,宴會便也是一次聚會,說說話,聊聊天,時間也就過去了,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時辰,天已經黑了,小孫子獨孤智已經睡覺了,他的母親將他抱回了房,家宴上便成了幾個成年人討論時局的聚會,獨孤長鳳給大家講述河南道的旱情和這兩年的民生。
“這幾年河南道幾乎年年遭災,當初大將軍為河南道觀察使時,那時河南道遭了旱災,但那還是小災,去年也是旱災,許州、汴州的秋糧減收四成,今年春天又爆發蝗災,以宋州和汴州最慘,那些蝗蟲鋪天蓋地,將什麼都一掃而光,夏天時又連下暴雨,黃河在河陰縣決堤,河陰縣、滎澤縣和原武縣三個縣被淹沒,死了幾萬人。”
獨孤長鳳嘆了一口氣,又道:“所以安西官員災區動員移民,儘管路途遙遠得令人生畏,但還是有那麼多人想去,日子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李慶安點點頭,又問道:“那如果我在河南道再補徵五萬戶移民,擴大為十萬戶移民,你覺得可能性大嗎?”
獨孤長鳳想了想便道:“十萬戶可能多了一點,汴州一共才五萬七千戶,許州人數稍多,是七萬三千二百戶,但其他州都小,蔡州才一萬兩千戶,滑州一萬三千戶,陳州才六千餘戶,我估計加上黑戶和逃奴,七萬戶或許能實現,可十萬戶就有點不太現實。”
裴旻也勸道:“大將軍,移民要一步一步來,等第一批成功過去,且安置不錯,有前車可鑑,我想後面再動員就容易多了。”
幾個人在談論移民和減災之事,明珠剛開始還裝模作樣地聽一聽,可漸漸地她也開始打瞌睡了,她見其他兩女也一臉疲憊,便悄悄拉了她們一把,三個女孩便溜出了小客堂,來到外面。
明珠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便對婉兒和裴雨笑道:“我們去逛西市吧!這邊離西市很近,我們去買幾樣香粉。”
裴婉兒卻搖搖頭道:“事先沒和家裡說一聲,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裴雨一向沒有什麼主見,婉兒不去,她自然也不會去,明珠見婉兒推卻,不由眉頭一皺道:“你這人真沒勁,膽子比兔子還小,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一個人跑安西去呢!將來你嫁了丈夫,估計丈夫叫你向東,你就不敢向西,哎!你就不能活得自在點嗎?”
裴婉兒年紀雖不大,但性格卻很老成,她也不和明珠爭辯,只是笑了笑,又道:“要不我們去找大嫂學學繡錦吧!我看過她的繡錦,真的令人驚歎。”
“令你驚歎,卻令我頭痛。”
明珠撇了撇嘴,懶洋洋道:“本姑娘有三怕,一怕學繡花,二怕死讀書,三怕被相親.”
說到這,明珠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一個好玩的事物,便笑道:“我真是笨了,現成的東西都忘了,你們快跟我來。”
她帶著裴家兩女便向大廳跑去,“明珠,你要給我們看什麼?”
“你們來就知道了。”
明珠跑進了獨孤府的正堂,她跑到正堂角落的一隻三尺高的銅製細頸花瓶前,花瓶裡插著一束絹制的假花,明珠小心地將假花拔出,放在桌上,她回頭神秘一笑道:“你們想到了什麼?”
裴雨笑道:“明珠,你是不是想玩擲壺?”
“說得沒錯,這個銅壺我量過,和正式的擲壺尺寸一模一樣,反正咱們現在沒事,就來玩擲壺遊戲,你們說如何?”
擲壺遊戲男女老少都咸宜,無論名門世家還平頭小民,家家戶戶幾乎都有投箭和銅壺,就像現在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副麻將一樣,裴府家宴後也會聚在一起投箭,裴家兩女都很喜歡。
“這個遊戲好,我喜歡!” 裴雨高興地直拍手。
婉兒也笑著點點頭,表示願意玩這個遊戲,但她一轉念,向周圍打量一下,便問道:“那箭呢?還標線,該怎麼畫,這裡可是客堂,能在這裡玩嗎?”
“沒事,我就常在客堂玩。”
明珠挽起袖子,伸手探進了銅壺內,從裡面取出了五支鐵箭,笑道:“這箭我一直就放在裡面。”
她把銅壺放在客堂正中,又從桌上取了四隻茶碗,依次放在地毯上,拍拍手笑道:“好了,四隻茶碗代表五尺線,一丈線、兩丈線和三丈線,我們小心點,別踩壞茶碗就是了。”
明珠取過三支箭,跑到兩丈外,瞄準了,連投三支,只聽見‘咚!咚!咚!’三響,三支箭準確地投進了銅壺中。
“怎麼樣?還行吧!”明珠得意洋洋地笑道。
裴家兩女雖也常投箭,卻沒有明珠這本事,婉兒驚訝道:“明珠,你可以去參加比賽了。”
“那當然,我練了整整一年,三丈外我十箭能投進八箭,去年務本坊的擲壺比賽,我可是第二名。”
裴雨聽得洩氣,道:“那有什麼玩頭,反正都是你贏。”
“你們兩個傻丫頭,又不是我們三個人玩,我姐夫不在嗎?今天我要戰勝他,讓他嘗一嘗本姑娘的厲害。”
明珠把箭交給她們,笑道:“你們等著,我去把他找來。”
望著明珠興匆匆地走遠,裴雨小聲地對婉兒道:“婉兒姐,好像她對李慶安也有點.....”
“別說了,我的頭有點痛,我想出去走走,你在這裡等明珠吧!等她來了你告訴她,我不想玩,先回家了。”
裴雨明白婉兒的心思,便點了點頭,婉兒便匆匆走了。
明珠一陣風似的跑回了小客堂,一進門卻有些愣住了,舅父、父親和大哥都在,唯獨不見李慶安,她悄悄走到大哥身邊問道:“大哥,姐夫到哪裡去了?”
“他不是找你們去了嗎?怎麼,沒遇到?”獨孤長鳳笑道。
“奇怪了,他去哪裡找我們?”明珠自言自語,她又轉身出了小客堂,正好遇到一個丫鬟走來,便問她道:“春桃,看見姑爺沒有?”
丫鬟向東面的小花園一指,笑道:“我看見姑爺往那邊去了。”
明珠知道那邊有個亭子,估計李慶安到亭子裡去了,她快步向亭子方向走去。
.......
今天李慶安奔勞一天,著實有些疲憊了,剛才又多喝了幾杯,便藉著酒興出來找三個女孩,這時,他聽見有寺院傳來的鐘聲,鐘聲悠揚,他竟被鐘聲吸引,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東花園。
獨孤府的東花園其實是一個池塘,佔地約三畝,裡面種滿了荷花,又鋪出一條小徑直通池塘內,小徑的盡頭便是一座亭子,位於池塘的中央,這座亭子便叫‘與荷同坐亭’,是夏天欣賞荷花的好地方,不過此時已是中秋,荷花都已經謝了,荷葉也漸漸變黃變枯,再過一個月便是挖藕的時節了。
李慶安信步走近亭子,一抬頭,卻見亭子裡似乎有人,再仔細一看,竟是一個女子,容色絕美,欣長苗條,垂首燕尾形的髮簪,優美的嬌軀玉體,身著淺綠色的羅衣長裙,在月光散射下熠熠生輝,她正扶坐在欄杆上,似乎在欣賞秋夜荷塘的景色。
李慶安忽然認出了這個女子,竟然是裴婉兒,她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月光下,他見裴婉兒的眉眼中,似乎籠著一絲淡淡的憂愁,便慢慢走近亭子,笑道:“裴姑娘!”
裴婉兒一驚,一回頭,見李慶安就站在亭子入口,微笑地望著她,裴婉兒嚇得連忙站起身,心怦怦跳得厲害,低下了頭,小聲道:“李將軍,你怎麼來了?”
“我是聽見有鐘聲,被吸引過來,沒想到這裡有個涼亭,便過來看看,正好看見你。”
李慶安慢慢走近她,笑道:“怎麼不和明珠裴雨在一起?”
“她們要玩擲壺,我沒有什麼興趣,就出來走走,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再多坐一會兒,別這麼急著回去,難得遇見你。”
李慶安說這句話本來是無心,可他說出來,才發現這句話中有語病,如果是朋友關係,倒也沒什麼,偏偏他和裴家已經達成了聯姻的協議,也就是說裴婉兒將要嫁給他了,這樣一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非同尋常,李慶安說這句話就顯得別有深意了。
李慶安本來想要改口,可見裴婉兒低垂臻首,俏臉暈紅,眼神含情脈脈,喜不自勝的樣子,可愛至極,剛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兩人一時無話可說,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李慶安向四周看了看,道:“這個池塘倒不錯,我可以想象夏天開滿荷花的情形,裴姑娘,你喜歡荷花嗎?”
“嗯!我家後園也有一個池塘,種滿了荷花,一到夏天,滿園香氣,不過我更喜歡春天之時,那種新綠,那種荷葉的芬芳,荷花已經露出小小一角,那種意境我難以形容。”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是這種意境,對吧!”
裴婉兒低聲唸了兩遍,眼睛亮了起來,讚歎道:“就是這種意境,大將軍的詩,真是刻畫得入木三分。”
“呵呵!閒暇之餘,我偶然也會寫寫詩,比如這一塘殘荷,其實也有意境,只是看你會不會去欣賞、去體會,前些天一直秋雨連綿,若是我,我就會來這亭邊,閉目傾聽雨打荷葉的沙沙聲,這種意境就叫‘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和現在人用名車來追女孩子不同,唐人是用詩來追求女孩子,一首好詩便足以打動芳心,當初李慶安就是用‘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打動了明月,今天他又如法炮製,用春荷和秋荷的詩句來敲開裴婉兒的芳心。
其實李慶安對裴婉兒更多是出於一種憐愛之心,裴婉兒和他名份已定,他就算在裴婉兒面前喝酒撒瘋,也不會改變裴婉兒將嫁給他的事實,只是他覺得更應該用一點溫情去打動美人的芳心,讓裴婉兒也能品嚐到情之相悅的愛戀滋味。
果然,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使裴婉兒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種朦朧迷醉之色,良久,她才低聲嘆息道:“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是何等悽美的意境。”
她轉身向李慶安盈盈施了一禮,心懷感激道:“多謝李將軍的詩,讓小女子也能體會到如此絕美的詩境。”
這時,一陣夜風颳來,讓人感到了一絲秋天的涼意,李慶安見婉兒衣裙單薄,便柔聲道:“婉兒姑娘,我們回去吧!”
“嗯!”裴婉兒順從地點點頭,便跟著李慶安出了亭子,出了亭子,李慶安卻向右一拐,那裡不是回去的路,而是一片佔地不大的柳林,裴婉兒腳步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跟著李慶安慢慢地向前走。
李慶安的腳步放緩了一下,讓裴婉兒和他並肩而行,默默走了幾步,李慶安便輕輕捉住了裴婉兒柔嫩光滑的玉手,裴婉兒輕輕掙了一下,卻沒有能掙脫李慶安的手,她羞不可抑,頭扭向一邊,用另一隻手背擋住玉頰,但她眼睛裡卻流露出了喜悅之色。
李慶安就這樣牽著裴婉兒,一步步走向柳林,心中也開始火熱起來,可就在這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嬌斥:“你們在做什麼!”
嚇得兩人連忙鬆開了手,一回頭,只見明珠滿臉怒氣地盯著他們,眼中都幾乎要噴出火來,明珠找了一圈,沒見李慶安,又聽一個照管池塘的婆子說,姑爺和裴姑娘在亭子裡,她心中疑惑,他們在亭子裡做什麼?她心急火燎地趕來,這才終於找到了他們,卻沒想到看見了令她極其憤怒的一幕:他們竟然牽著手。
明珠氣得幾乎要失去理智了,她飛奔幾步,卻猛地停住了腳步,胸膛劇烈地氣氛,她努力剋制住內心的激憤,盯著李慶安道:“姐夫,姐姐不在,你就做這種事,你對得起姐姐嗎?”
李慶安這才意識到明珠並不知道他已和婉兒定婚一事,心中也不由一絲歉疚之情,便柔聲對明珠道:“明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能怎麼想!”
明珠的聲音哽咽起來,她扭頭望向天空的一輪孤月,嘴唇都幾乎要咬破了,她顫抖著聲音道:“我是你什麼人,我能管你嗎?你是堂堂的趙王殿下,你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我不過是一個又青又澀的果子,哪有資格管你,但這裡是我的家,就算你喜歡香甜的蘋果,你也不能在這裡採摘,這樣欺負於我。”
說完,明珠淚如雨下,她轉身便跑,跑到一棵樹下,她伏在樹上,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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