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裴家大壽(中)
當李慶安再一次看到裴寬,不禁驚訝他變化之大,當年裴寬身材高大魁梧,雖年邁卻不嫌老,走路步履生風,而此時的裴寬卻又瘦又小,幾乎讓人不敢相認。
李慶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也看得出,裴寬的時日不多了,他連忙上前施禮,“李慶安參見裴閣老!”
裴寬是在他的佛堂接見李慶安,他坐靠在一張寬大的軟椅上,周圍簇擁著幾十名孫子孫女,裴寬很看重孫輩,這些子孫都將是擔負起裴家興盛的棟樑,明珠也在裴家子孫中,在她身旁,李慶安看見了剛才的綠裙女孩裴婉兒,她對李慶安淺淺一笑,低下了頭。
裴寬雖然身體虛弱之極,但他思路依然清醒,臉上帶著一種老人特有的慈祥和睿智,他對李慶安擺擺手,氣息微弱地笑道:“是李大將軍來了,快請坐下!”
裴瑜拿了一隻坐墩放下,低聲道:“大將軍請坐!”
“那就多謝裴閣老了。”
李慶安坐了下來,笑道:“閣老七十五大壽,我特來給閣老做壽,略盡綿薄之力。”
“安西有多少漢人了?”裴寬似乎沒有聽見李慶安的話,他的話和李慶安剛才的意思完全沒有關係。
李慶安笑了笑,便順著他的話道:“有二十九萬五千四百戶,今年準備再動遷五萬戶歸去,已經開始著手了。”
“我記得在開元二十四年就給聖上說過,要想長期控制,最好的辦法就是遷移漢民,使兵源有保障,過去了十幾年,還是在你的手中漸漸實現了,不容易啊!”
裴寬嘆了一聲,回頭對孫子孫女們道:“你們看見沒有,李大將軍比你們大不了幾歲,便能替我大唐開疆闢土,統率數十萬大軍,你們當以他為榜樣,我裴家才能真正的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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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霏霏細雨中,李慶安的馬車駛入了通義坊,緩緩停在一座大宅前,這裡是尚書右丞盧奐的宅子。
按照裴寬壽禮籌劃組的分工,李慶安主動接覽下了給長安從三品以上高官送請柬的任務,裴瑜做他的助手,其實人數也並不多,林林總總四五十人,但並不是每一家李慶安都要親自去送,有的人家他派裴瑜去送,一併附帶一份他的名帖,也就算是他的面子了。
但有的人家李慶安卻要親自上門,比如盧家,儘管尚書右丞只是正四品下階,但李慶安還是親自上門了。
盧家是河北范陽的望族,也是唐初七大名門之一,尚書右丞盧奐並非李慶安當年在揚州遇到揚州太守盧渙,此盧奐是為開元初年相國盧懷慎的長子,天寶年間曾任陝州太守,去年調回朝廷,出任尚書右丞一職,尚書右丞的品階雖然不是很高,但權力卻很大,左丞負責吏、戶、禮三部,右丞負責兵、刑、工三部,尚書省六部的批准文案必須要經過左右丞勾檢後,方下達到九寺五監等具體執行部門去執行。
由於尚書左丞崔翹投奔了李隆基,左丞的職權也暫由盧奐代行,盧家和獨孤家以及裴家的關係都極好,裴旻的妻子便是盧奐之妹,因此李慶安的到來受到了盧家隆重的禮遇。
也是巧,盧奐的兄弟,御史中丞盧奕也在兄長家,他帶妻兒來兄長家做客,聽說李慶安到來,盧奐命家人開大門迎接,以表示他的誠意,這可是盧家幾年來的第一次,隨著大門吱吱嘎嘎開啟,盧氏兄弟一起迎出了大門。
“趙王殿下親臨寒舍,令寒舍蓬蓽生輝,盧家歡迎之至!”
李慶安拱手笑道:“來得唐突,沒有事先通報,打擾二位的休息了。”
“哪裡!哪裡!趙王殿下這種貴客我請都請不來,談什麼打擾。”
兄弟二人連忙請李慶安進門,李慶安隨他們進門,剛進大門,忽然一名少年從門後上前躬身行禮,“小子請教大將軍!”
盧奕臉一沉,喝道:“杞兒不得無禮!”
李慶安這才看清楚眼前少年的模樣,不過十二三歲,但長雞胸駝背,臉藍鬼貌,容貌極醜,李慶安聽盧奐喝他為‘杞兒’,他便知道這是誰了,中唐歷史上有名的醜相國盧杞。
盧奕連忙歉然道:“這是犬子盧杞,家教不嚴,失禮了。”
他又喝道:“還不快退下去!”
李慶安知道盧杞後來雖被稱為奸相,凡大奸大惡者,也必有過人之處,他便微微笑道:“不妨,賢侄有事儘管問。”
盧杞雖年少,但他勤奮好學,在家博覽群書,最近突然對安西感興趣,一直便在研究安西的戰略地形,可惜他不能親自前去檢視,正好聽說李慶安來了,他便壯膽來詢問。
他見李慶安準他問了,心中不由大喜,連忙道:“小子前幾天看到了大唐西域圖,說高昌盛產糧食,一年所出,可供安西全軍,但我在其他書中看見高昌炎熱風大,我就奇怪,這麼炎熱之地,灌溉農田的水源從哪裡來?無水哪能盛產糧食?”
李慶安見他對安西很感興趣,不由喜歡,便笑道:“既然研究地理,最重要就是要實地勘察,就算路途遙遠不能去,那也應該問一問當地高昌的商人,能得到第一手詳實的資料,高昌雖然炎熱,水份蒸發迅速,但地下卻不熱,再加上高昌北有博格達山,西有喀拉烏成山,每當夏季大量融雪和雨水流向盆地,滲入戈壁,匯成潛流,所以當地便開鑿井渠,縱橫交錯,長約千里,就算是炎熱夏日,也有潺潺清水不絕,有水又有充足的陽光和肥沃的土地,所以高昌是安西盛產糧食之處,這下,你明白了吧!”
盧杞一拍腦門,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井渠,關中也有,我怎麼就沒有想到?”
他又見李慶安高大威武,心中不由自卑異常,便向李慶安深深施禮,黯然道:“大將軍位高權重,卻心胸博大,不嫌小子醜陋,盧杞多謝大將軍垂教。”
李慶安點點頭道:“男兒大丈夫當以建功報國為榮,不必考慮自己容貌,你若有大志,可去安西一遊,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你走一圈回來,就不會再妄自菲薄了。”
盧杞心潮激動,他眼中也露出了嚮往之色,安西,他一定要去看一看。
盧氏兄弟見李慶安短短幾句話,便激起了盧家這個一直自卑沉默少年的遠大志向,他們倆心中都不由暗暗感動,一葉知秋,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李慶安寬廣的心胸和待人的誠意。
盧奐連忙道:“大將軍請至書房一敘。”
李慶安向盧杞微笑著點點頭,便隨著盧氏兄弟去了,盧杞望著李慶安的背影,忽然脫口而出道:“男兒當學李慶安,騎馬帶劍入天山!”
說完,他毅然轉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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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盧氏兄弟和李慶安分賓客落坐,一名侍女給他們上了茶,李慶安便取出裴寬做壽的請柬,遞給他們兄弟二人,又對盧弈歉然道:“今天沒有想到盧中丞也在這裡,盧中丞的請柬也有,我明天派人送上門去,請兩位攜妻兒前往裴家一聚。”
盧奐看了看請柬,是裴寬七十五歲大壽的請柬,但吸引他的是請柬下方的邀請人,下方寫著裴家七個核心人物的名字,而李慶安也居然在七人之中,排在裴遵慶之後,裴旻之前,赫然列第二位,他暗暗不由心驚,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妹妹就是裴旻之妻,他當然知道李慶安和裴家的關係,李慶安參與裴寬的壽禮籌備,這並無不可,從人情世故上也完全說得過去,但事情不能想得這麼簡單,這份請柬不知要送給多少人,所有人都會看到這七個人的名字,這其實就是向天下昭示,李慶安和裴家正式結盟。
他把請柬慢慢遞給了兄弟,心中在想著這件事對盧家的影響,其實崔、裴、韋、盧、張這些大世家名門都互有聯姻,雖然崔、裴兩家有競爭之勢,但也不是水火不容,大家都奉一個帝王,同在一個屋簷下,競爭中有和睦,有反目也有聯姻。
但現在形勢大變,大唐出現了南北雙帝的局面,從某種程度上,南北雙帝也撕裂了世家之間的關係,不僅如此,李慶安、安祿山以及吳王、荊王這些地方勢力又有藩鎮割據的跡象,大唐面臨著建國百年來從未有過之亂局,在這種情況下,盧家該何去何從?
盧奐當然也知道,李慶安親自登門,不是送送請柬那麼簡單,他其實是在拉攏盧家,盧奐在當年的派系鬥爭中,屬於李林甫的相國黨,李林甫死後,相國黨解散,一部分人投靠了王珙,一部分人則屬於中間派,盧家就屬於中間派之一,是各個派系爭奪的重點物件,現在李慶安也來拉攏他們了。
這時,盧弈也看完了請柬,他和大哥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需要商量一下,盧奐便笑道:“多謝趙王殿下親自來送請柬,這份人情我領了,我們一定會準時去參加裴閣老的壽辰,另外,我還有一事想和殿下商量。”
“盧右丞請說!”
“是這樣,崔翹棄左丞去了成都,位子空了已有半月,他留下的諸事都由我代為處理,前天裴相國找到我,準備任命我為左丞,又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為右丞,我便推薦了刑部侍郎王縉之兄王維為右丞,但王左相卻堅決反對,所以我希望殿下能支援我的推薦。”
李慶安微微一怔,便問道:“可是那個十七歲便寫下每逢佳節倍思親的王摩詰?”
“正是此人!”
“可他不是在隱居藍田嗎?他肯出來為官?”
盧奐呵呵笑道:“那就是殿下不了解王摩詰了,他現在只能說是半隱半官,他還擔任著門下省給事中一職,因為和王左相關係惡劣,所以才隱居藍田,他和我是摯友,前些天寫信來請我幫他調離門下省,由此可見他仕祿之心尚在,此人雖寫詩著名,但年輕時便有大志,能力也不錯,希望殿下能給他個機會。”
李慶安點點頭道:“這件事我會和裴相國商量一下,如果他贊成,我就全力支援。”
李慶安還要去別處送請柬,便起身笑道:“那好,我就不打擾昆仲,先告辭了,下次再來拜訪二位。”
盧氏兄弟連忙站起身道:“殿下親自來送請柬,我們感激不盡,一定會準時參加裴閣老的壽辰。”
他們把李慶安送出了大門,兩人又回了書房,將門關上,這時盧奐對兄弟道:“你應該明白李慶安來給我們送請柬的真實用意吧!”
盧弈點了點頭,“他的用意很明顯,就是來拉攏我們盧家。”
盧奐微微嘆道:“李慶安一直便是強勢軍閥,怕他者多,敬他者少,可這兩年看他的所作所為,不簡單啊!發行安西銀元,控制住了大唐的錢幣,又私下接濟底層官員,收買人心,這才發兵關中,擊敗了安祿山,更是以進城殺人的強勢姿態登上右相之位,其實我也明白他的用意,他是趙王,建成太子之後,他應該也是想完成先祖未盡之業吧!”
“大哥的意思是說,他也是想登基大統?”
盧奐默默地點了點頭,道:“儘管他一直在掩飾自己的野心,但我想還是有很多人都看出來了,包括裴家,你看裴家對他下注之重,如果只是普通的權貴,以裴家的勢力背景,可能會這樣巴結他嗎?”
盧弈聽兄長用了‘野心、巴結’這種略帶貶義的詞彙,不由有些憂慮道:“大哥是不想投靠他嗎?”
“那你說呢?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盧弈沉思了一下便道:“其實最早我對李慶安的感覺一般,總覺得他只是一介武夫,但自從安西推出限奴令和限田令後,我便覺得此人不簡單了,尤其是限奴令,這也是我所主張的,他在安西做得很徹底,包括他自己,聽說他府中沒有一個奴隸,只有三十幾名家傭,每月支付月錢,就憑這一點,我就很敬佩他,尤其今天他對杞兒的寬和,那絕不是故意在我們面前做作,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誠懇,說實話,我願意投靠他,支援他向上的努力。”
盧奐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也是支援他,但我們不能急,不能就因為他一次拜訪便倒向他,得到太容易了,他反而不會珍惜,我需要他拿出誠意來,我想知道,如果我盧家支援他,會得到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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