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霍國公主(上)
就在李亨在長安城明查暗訪之時,李豫也在御書房召開會議,和幾名重臣商討霍國夫人佔田一案,形勢已經將李豫逼得無路可走,不知是誰在軍中放了風,說朝廷錢糧空虛,將無力支付糧餉,有十幾個營開始鬧了起來。
逼得李豫不得不在十萬軍中先放了糧米,暫時穩住軍心,但錢從哪裡來?最起碼也要一百萬貫,可他手上只有五十萬貫。
為此,李豫只得厚顏向李慶安借錢,但安西發來的訊息,李慶安答應借錢,可是有附加條件,要用孟雲和羅正義的人頭來換,這怎麼可能,孟雲和羅正義現在是他手下大將,各自手握重兵,怎麼可能把他們人頭送來李慶安,無奈,李豫只能重新把目光盯在了霍國公主一案上。
但隨著霍國公主主動退還土地,縛下人問罪後,李豫的幾個心腹重臣對霍國公主一案也出現了分歧。
王珙是反對者,他從一開始就不太贊成對霍國公主動手,他的理由很簡單,李豫本來勢單力孤,如果強行法辦霍國公主,無疑會得罪整個宗室,將自己推到宗室的對立面,使他更加孤立。
王珙知道,要想勸服李豫,必須要給他找一條出路,他便起身笑道:““陛下,臣考慮了很久,其實我們也有辦法募集資金。”
李豫今天在休朝日召集幾個心腹重臣來,是想和大家商量霍國夫人一案的下一步走勢,不料王珙卻說有辦法弄錢,當然,這也是他極為關心之事,他立刻笑道:“王相國請說!”
“多謝陛下!”
王珙笑了笑便道:“臣這些天一直在東西兩市調查,臣發現朝廷雖然無錢,但民間殷實,很多大商人都是百年積累,富可敵國,他們也願意花錢買一些東西。”
“王相國該不會說賣官吧!”旁邊李硯冷冷道。
李硯是個清譽卓著的大臣,他一直很反感王珙,王珙的酷吏往事讓他不齒,若不是看在李豫的面上,他絕不會和王珙共處一室。
王珙被他說破了想法,不由有些惱羞成怒,道:“請李尚書不要打斷我的話。”
李豫擺擺手笑道:“請王相國先生,李尚書再發表見解。”
王珙狠狠瞪了李硯一眼,又繼續道:“我是說賣官,但並不是賣職官,可以賣散官、可以勳官、可以賣爵位,尤其是爵位,很多大賈都願意花大價錢來買,他們寧願不要賜田和俸祿,只想要這個頭銜,因為可以改變他們的低賤的身份,可以傳給子孫,臣就想,這既不影響朝廷政務,又不增添負擔,只是一個虛名罷了,何樂而不為。”
王珙剛說完,旁邊的裴旻便打斷了他的話,“王相國打算給商人授予爵位,因為他們有錢,那麼,那些為國浴血奮戰的邊關將士們又會怎麼想,他們用生命換來的一點點榮譽,商人們便用錢買到了,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李硯也介面道:“裴侍郎說得對,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錢不能買一切,有些東西再缺錢也不能賣,否則,賣的不是爵位,而是我大唐的風骨。”
“你!哼!”
王珙被他們二人駁得啞口無言,他怒氣衝衝坐下了,李豫臉上有些尷尬,其實他也有點動心,賣爵位其實也不錯,只要能弄到錢,這些小節他已經不在意了,可是李、裴二人的大義卻使他無話可說。
這時李硯又道:“其實臣也考慮過,臣曾任京兆尹,非常瞭解民情,知道有些應急之法,弄個五十萬貫錢,應該沒有問題。”
李豫大喜,若能弄到五十萬貫錢,就能解他燃眉之急了,至少他可以支付一半的軍費。
“李愛卿請說!”
李硯起身道:“陛下,朝廷雖然沒有錢,但有不少房產,還有兩市的店鋪,這些都是屬於朝廷,可以變賣一部分,尤其是西市的店鋪,每間店鋪更是價值萬貫,平時朝廷只收微薄的租金,其實完全可以加大租金,如果陛下嫌租金太慢,那就先賣五十間,臣之所以不贊成多賣,是因為萬貫現錢不是每個商人都拿得出,物以稀為貴,店鋪賣多了就不值錢了,索性就限量賣五十間,一些大商人肯定願意掏錢買,五十萬貫錢,臣以為沒有問題。”
旁邊裴旻也笑道:“臣也建議可以暫時向櫃坊借錢,當年李林甫就借過,過了兩年才還,陛下可以先借五十萬貫,給官員們發一點俸祿,臣知道很多底層官員的日子都很難過,陛下應該考慮他們的難處了。”
李硯和裴旻的兩個建議讓李豫眼前一亮,幾天的焦頭爛額到這時終於得到了一點出路,他的心一下子暢快起來,笑道:“說得不錯,朕認為很好。”
王珙見聖上讚許他們,而否定了自己,他心中卻極為不滿,他冷冷道:“既然有錢了,那就不用再樹敵宗室了吧!霍國公主一案,我看就此了結。”
“臣堅決反對!”
李硯站起身,爭鋒相對道:“辦霍國公主一案不是僅僅為錢,而且還是為了遏制我大唐的土地兼併,讓那些宗室權貴們把多佔的土地退回來,如果不能解決土地問題,那明年的財政怎麼辦?後來的財政又怎麼辦?陛下,恕我直言,我大唐土地兼併愈演愈烈,後果之嚴重,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若再不採取有力的措施遏制,人民無法生存,大唐必有大亂,而且就在這幾年,大唐帝國已經不能承受土地兼併之重。”
王珙也反駁道:“你以為會那麼容易讓他們退田嗎?平頭小民會亂,宗室權貴何嘗不會亂?而且亂得更狠,歷史上這種情況還少嗎?臣認為,最多讓他們交一點田稅,但決不能再起動盪,陛下現在實力很弱,不能過多樹敵。”
裴旻也忍不住道:“臣贊成李尚書的意見,這是聖上第一次與土地兼併對壘,如果就這麼不了了之,勢必會讓很多對聖上報以希望的人失望,陛下,既然已經做了,就要強硬到底,就算失敗了,也能讓大家看到陛下解決兼併的決心,臣主張繼續追查霍國公主一案。”
李硯毅然道:“陛下,臣願意擔任霍國公主一案的主查,請陛下放權,有任何後果,臣一力承擔!”
李豫被他們幾個爭吵弄得頭昏腦脹,他擺擺手道:“霍國公主一案讓朕再想一想,朕會做出決定。”
停一下他又道:“不過賣西市店鋪和借錢一事可行,這兩件事就交給裴侍郎全權負責,儘快給朕籌集錢款,軍隊馬上要鬧事了。”
.......
幾名重臣離去,李豫心中煩亂,他慢慢走到窗前,呆呆地望著窗外鬱鬱蔥蔥的幾株槐樹,他登基已經近一年,可這一年發生的種種事情使他心力憔悴,無數人指責他軟弱無能,指責他沒有能帶領大唐走出困境,反而使大唐在衰弱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為此,李豫心中充滿了困惑和委屈,他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看不見因果,造成今天大唐惡劣局面的原因是什麼,是他的祖父四十年放縱權貴對土地兼併,放縱對邊關大將的監管,以至於最後不得不用藩王分封來強化對地方的控制,便帶來了今天財源斷絕、地方失控的惡果,幾十年甚至百年的積累的問題都一下子爆發出來,卻要他李豫在短短的時間內解決,這怎麼可能辦得到。
李豫心中感到無比的委屈和憤怒,憤怒是他的皇祖父至今還在干政,他的皇祖父要的只不過是一個皇權,卻無視帝國大廈將傾。
一旁,李泌一直坐在牆邊,這次會議他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他在觀察這次會議中的一些微妙之處,他已經發現了內部的不諧,發現了王珙和李、裴二人的矛盾,這種矛盾有個人好惡,也有理念上的衝突,這讓李泌多了一份憂心,這三名重臣是李豫賴以執政的樑柱,若他們之間出現了問題,李豫的皇位恐怕就會進一步岌岌可危了。
李泌沒有急於告訴李豫這個情況,他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李豫削瘦的背影,他能理解這個年輕皇帝所承受的壓力,他現在已經不再只面對皇位的穩定,而是要面對整個大唐帝國的安危,這個略顯柔弱的肩膀能否擔得起這份重負,李泌心中也充滿了擔憂。
“先生,霍國公主一案,我該不該走下去?”李豫終於開口了。
他慢慢轉過身,望著他的師傅,眼中充滿了困惑,“王珙說得沒錯,李硯講得也有理,我心中一片茫然,懇請先生指點。”
李泌理了理思路,他剛才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現在他有了答案,現在是需要李豫做出一個選擇的時刻了。
“陛下,臣只問一句,陛下是要家還是要國?”
李泌這句話彷彿黑夜中劃過的一道閃電,照亮了李豫的心路,但瞬間又消失了,他理解了一點,但又被重重的困惑淹沒了,他走到李泌面前,單膝跪下,用一種近乎虔誠的目光注視著李泌,“此時將是我一生的轉折,請師傅直言,任何話我都能承受得住。”
“是!有些話我是要直說了。”
這一刻李泌也下定了決心,如果再不直言,最終將害了李豫,毀了整個大唐江山。
“陛下,王珙的意思很清楚,對霍國公主一案讓步,將能保住陛下的皇位,這就是陛下的家,而李硯的態度也很明確,將霍國公主一案嚴查到底,是為了保住大唐的江山社稷,這就是陛下的國,要家還是要國,要陛下來決定。”
“不能兩全嗎?”
李泌搖了搖頭,“放棄霍國夫人一案,陛下只能保家,但大唐江山必將陷入風雨飄搖,正如李硯所言,大唐帝國已經不能承受土地兼併之重;如果陛下堅持嚴辦霍國夫人,並以此為突破口,嚴厲清查關中土地,雖然會遇短暫的暴風驟雨,但暴風驟雨後必然是晴朗的天空,何去何從,由陛下選擇。”
李豫聽懂了李泌的話,他又慢慢走到窗前,剛才還陽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在他眼前已變成一片昏黑,他眼中閃過了一抹深深的痛苦,他知道暴風驟雨也就意味著他的皇位、甚至他的生命結束,他真的要面臨這個選擇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了,語氣中帶著一絲傷感,“其實朕有時候也在想,如果是李慶安坐了朕的這個位子,大唐會怎麼樣?他至少比朕要做得好,他有軍隊有財力,他比朕有魄力,他在安西嚴禁土地兼併,態度之堅決,手段之狠辣,讓朕自愧不如,他率軍四處征戰,為大唐開疆闢土,功比太宗,朕曾經私下給皇后說過,如果真到了某一天,讓朕把皇位交出,朕寧可交給李慶安,至少他能重振大唐的輝煌,能帶領大唐帝國走向中興,而朕辦不到,這就是家和國的矛盾,為家,朕絕不會把皇位交給他,因為他會殺了朕,會滅了朕的子孫,可為國,他又是朕唯一認可的中興之帝,先生,朕矛盾啊!”
“可是陛下,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已!”
“朕知道!知道....”李豫的聲音又漸漸低沉下去,最後悄無聲息。
李泌的心中也很矛盾,他對李豫的命運也充滿了擔憂,他已經看出,無論李豫在霍國夫人一案上是否態度堅決,宗室勢力都不會再容忍他,李隆基從昏迷中清醒便是最明確的訊號,他是宗族的最高領袖,儘管李豫是他欽定的皇太孫,是他指定的繼任者,但這裡面都有一個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須要等他李隆基駕崩後李豫才能繼位,否則,他絕不會容忍,所以當他甦醒後,他聽說李豫已經登基,他才會如此震怒,現在的局勢已經很明朗了,李隆基要復辟,他必然會召集宗室趕李豫下臺,正因為這樣,李泌才支援李豫在霍國夫人一案態度強硬,殺雞儆猴,震懾那些皇族宗室,這樣,李豫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眼前的局勢李泌已經看得非常清楚,儘管他口口聲聲說,不再對李豫有所隱瞞,但在這件事上他還是不敢告訴李豫實話,他知道一旦告訴李豫,李豫反而會有所顧忌,不忍傷害同族,這確實是李豫的最大弱點,他的心不夠狠毒。
這時,李豫緩緩轉過頭,他眼睛裡閃爍著從來沒有過的堅毅,他的決心已下,為了大唐社稷的長久,他決定對霍國夫人下手。
“先生,我決定了!”
.......
霍國公主的府邸位於崇仁坊,是一座佔地廣闊的大宅,她是唐睿宗李旦的女兒,也就是李隆基之妹,早年嫁給光祿少卿裴虛己為妻,但裴虛己揭發私下搞讖緯之術,又與岐王李範交往過密,觸怒了李隆基,於開元八年流放嶺南,霍國公主也被迫與丈夫離婚,離婚後她也沒有再嫁,就這麼默默無聞過了三十餘年,卻在花甲之年捲入了皇室的權力鬥爭之中.
如果深究起來,強佔土地一事確實和霍國公主無關,霍國公主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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