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各懷心思
會議結束,眾人各自退下,阿布思卻被一名親衛帶領來到了後堂,李慶安有話要對他說,不用李慶安開口,阿布思也知道是什麼事情,他抵達安西后不久便得到訊息,安祿山發動蕃奚步騎十餘萬人大舉進攻契丹,因用兵不當而慘敗在契丹人手上,安祿山卻把責任推卸在他阿布思身上,說正是因為他臨戰不來才導致敗局。
李隆基聽信了安祿山之言,對他背叛大唐震怒異常,已經宣佈他為叛逆,他知道李慶安必然是得到了李隆基的旨意。
阿布思走進後堂,見李慶安正揹著手在來回踱步,他連忙上前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阿布思將軍,你知道我找你什麼事嗎?”
阿布思低頭不語,李慶安回頭望著他,也不說話,半晌,阿布思道:“卑職知道!”
李慶安微微嘆了口氣道:“安祿山敗於契丹,卻把責任推給了你,聖上旨意已經下來,命我把你獻給朝廷,我很難辦啊!”
阿布思想起了李慶安在接納他時說過的話:‘任何事情都不會十全十美,在將來的某個時候,你或許會付出代價,甚至是你生命的代價,你可願意?’
阿布思暗暗嘆息一聲,緩緩跪了下來,黯然道:“當日我承諾過,若大將軍要我人頭,我會毫不遲疑把人頭獻給大將軍,既然今天大將軍重提此事,我願自刎於大將軍眼前。”
說完,阿布思抽出長劍橫在脖子上,李慶安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沒讓你死,你敢死嗎?”
阿布思一呆,他聽出了李慶安話中有話,他當然不想死,但為了保全同羅部,他卻不得不死,他將寶劍拄在地上,沉聲道:“卑職願聽大將軍安排!”
李慶安輕輕一拍掌,只見幾名親兵帶著一人上來,帶著頭罩,當親兵將此人頭罩摘下,此人也是名突厥胡人,阿布思一見之下,頓時呆住了,來人竟和他長得一模一樣,連頭髮鬍子都一樣花白,他驀然明白了,李慶安竟然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激動得連連向李慶安磕頭,泣道:“大將軍之恩,阿布思銘記於心!”
李慶安點了點頭,他現在還需要一個強勢的阿布思,一旦阿布思不在了,同羅部必然會被葛邏祿人和沙陀人瓜分,這不是他李慶安所期望,在他的北庭保持三個獨立的胡人部落,這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他一擺手命將此人帶下去,這才對阿布思道:“這名胡人是我從龜茲找到,我以五百貫的價錢買下了他,我把他交給你了,怎麼樣讓他更像你,就由你自己來決定,總之,三天之內,我要你的人頭向朝廷交差,並且從此以後,你阿布思就不在人世上,你明白嗎?”
阿布思又磕了個頭道:“大將軍想得周全,我安能不明白,我會變成我的弟弟阿布帝那,他和我長像大致相仿,我讓他去西方,這個秘密只有我兒子和幾個酋長知道,絕不會洩露。”
“這些由你來考慮,另外,如果你們三家聯合擊潰回紇,漠北草原就由你們三家來瓜分,我不會干涉你們內部事務,這是我的一個承諾。”
阿布思並非不想返回漠北,他做夢都想重回草原,只是草原已經沒有了他們同羅部的容身之處,只能想著在夷播海以北重建家園,現在李慶安明確表示支援他們返回草原,阿布思心神激盪,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管在地上砰砰磕頭,表示他內心的感激之情。
阿布思退下去了,李慶安慢慢走到沙盤前,望著漠北廣袤的土地沉默不語,無論是八百年前的匈奴,還是八百年後的蒙古,漢人的威脅始終來自於北方草原,一個統一強大的遊牧民族是漢人的不幸,無論是突厥還是回紇,或者是沙陀,他們是否會南下侵掠並非取決於他們和漢民族的關係,而且取決於漢民族本身是否強大,一旦漢民族衰弱,那必然會引來鐵騎南下,因此,只有讓草原民族處於分裂和內戰,才最符合漢民族的利益,這就是李慶安接納同羅部來北庭的緣故,或許葛邏祿和沙陀人聯合還不足以動搖回紇的草原霸主地位,但添加了一個同羅部,力量對比格局就將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他相信這也是回紇人急於消滅同羅部的緣故。
讓這三家聯合進攻回紇,一旦擊敗回紇,草原就將出現三國鼎立的局面,如果加上回紇餘部和其他部落,草原上甚至會出現群雄爭霸的局面,草原的分裂才是最符合漢民族的利益。
想到這,他命人找來了崔乾佑,崔乾佑上前施禮道:“請大將軍吩咐!”
李慶安望著他緩緩道:“我只是想再囑咐你一句,這次你為主將征討回紇,你只須記住我四個字:斬盡殺絕!”
崔乾佑鄭重地躬身施禮:“屬下遵令!”
參加完會議,葛邏祿部謀刺父子和沙陀部朱邪父子都各自返回了牙帳駐地,他們都要整頓軍馬,準備參加聯合作戰。
疾奔了一程路,謀刺黑山緩緩放慢了馬速,他回頭瞥了一眼兒子,見他一直沉思不語,便笑道:“在想什麼?”
“父親,我在想李慶安命我們三家聯合攻打回紇的用意。”
謀刺思翰有一半漢人血統,他是個很有頭腦且也很有野心之人,他知道只有依靠唐軍才能使他們葛邏祿部不會被回紇人吞併,所以這幾年他一直勸父親低調服從北庭的指揮,而這次同羅部西遷,他也看出了草原格局發生了變化,野心也隨之膨脹,但他也隱隱看出了李慶安的用意,是想利用他們擊敗回紇人。
“父親,我看出李慶安是想利用我們。”
謀刺黑山卻比兒子多了幾十年的閱歷,他比兒子更瞭解草原的變遷,當年葛邏祿部一分為二,一部被回紇人吞併,而他這一部如喪家之犬逃到金山以西,他們對回紇恨之入骨,這次李慶安令三家聯合攻打回紇他當然明白李慶安是在用他們為先鋒,這很正常,唐軍準備發動吐蕃戰役,自然無暇分兵,而且他們依附北庭,被唐軍驅使也是他們的本分,他和兒子相比,更多的是一種服從。
謀刺黑山笑了笑便道:“你不要管李慶安是不是在利用我們,你只管我們將得到什麼?如果能擊敗回紇,我們就將獲得金山以東大片土地,這符合我們的利益,何樂而不為?”
“可是同羅和沙陀人也會分一杯羹,這如何分得勻?”謀刺思翰還是有些疑慮道。
謀刺黑山笑而不語,他從箭壺裡抽出三支箭遞給兒子,道:“你把它折斷!”
謀刺思翰不明白父親的意思,他接過箭,一根一根分別將箭折斷了,疑惑地望著父親。
謀刺黑山哈哈大笑,“你看,你也知道要一支一支取折斷,我們三個部落就像這三支箭,在這個時候如果不能同心一致,那回紇人也會像這三支箭一樣,分別將我們殲滅,只有齊心協力,才能有戰敗強大敵人的可能。”
謀刺思翰這次明白父親的深意,他也不由佩服父親的心胸,他見父親已經走遠,便追上去大聲問道:“如果是擊敗回紇以後呢?”
遠遠地傳來了謀刺黑山得意的笑聲,“等我們兩個葛邏祿部合二為一,草原就是我們葛邏祿人的天下!”
和謀刺黑山父子路上商談不同,沙陀人的野心出現在十幾名酋長開會之時,沙陀人和葛邏祿人世仇雖然因李慶安的調和而暫時平息,但草原人以血還血的原則並沒有因此消亡,相反,仇恨的種子深深藏了起來,在溫度、水份和土壤都適合時,它便會茁壯地生長,但至少不是現在,當十幾名酋長表現出不願和葛邏祿人合作時,朱邪骨咄支表現出了他領袖的氣質。
“我知道大家仇恨葛祿人,我比你們更仇恨,我的父親就是死在葛邏祿人手中,我恨不得用謀刺黑山的人頭來做尿壺,但現在我們不能,現在我們的敵人是更強大的回紇人,他們佔據了最肥美遼闊的草原,僅憑我沙陀人是無法戰勝回紇,只有聯合同羅人、葛邏祿人,我們三家才有和回紇抗衡的力量,為了返回我們祖輩們世代生活的草原,我們必須出兵,必須服從唐軍的領導,必須和葛邏祿人並肩作戰。”
金山以南的遼闊草原,這裡是十天前拔野古部夜襲同羅部之處,血跡還沒有乾透,屍骨已被草原野狼吞噬,仇恨在這裡沉澱.
“嗚~”
低沉的號角聲響徹天空,一隊隊的騎兵出現在草原盡頭,烈馬騰空,馬蹄聲敲打著地面,儼如平地驚雷,使大地也為之震動。
來自葛邏祿、同羅和沙陀的近五萬騎兵在這裡匯合,儼如三股洪流相匯。
“黑山老兄,我們來打個賭如何?”朱邪骨咄支高聲喊道。
謀刺黑山哈哈大笑道:“既然老朱邪有興致,我就跟你賭了,賭什麼?”
“就賭看誰先割下阿史那的人頭,賭注是一萬頭羊。”
“一萬頭羊再加回紇的一千個女人,幹不幹?”
“好!我跟你賭了。”
就在這時,同羅部的新首領阿布帝那馳馬而來,他頭髮染成了火紅色,臉上有一塊觸目驚心的黑疤,他長得極像兄長阿布思,若天黑時,很容易將他和阿布帝那混淆,謀刺黑山和朱邪骨咄支都知道了阿布思的不幸,但他們不願多評論,在他們看來,用一條生命換取一族人的生存,是一件極為合算之事。
“兄長已去,現在由我執掌同羅部,同羅部還請兩位大酋長多多關照!”
阿布帝那的聲音很低沉,還帶著一種沙啞,但語氣堅決,沒有一絲含糊,謀刺黑山在半個月前曾經見過一次阿布帝那,儘管他火紅色頭髮和臉上的黑疤依然是那麼刺眼,但他還是感覺阿布帝那似乎和上次相見有點不同了。
聲音雖然沙啞,但音調變低沉,這或許還可以解釋為睡眠不好所致,但他身上那種氣質,原來的阿布帝那是個平庸而諾諾無主見的人,但今天的他卻有一種一諾千金的領袖氣質,他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一種王者之氣,令人不敢輕視,如果不是他的紅毛和黑疤,謀刺黑山一定以為他就是阿布思,但阿布思的人頭他已經看到了,沒有錯,確實是死了。
謀刺黑山暗暗感嘆,同羅部有了阿布帝那,恐怕還是難以下手,朱邪骨咄支也有些遺憾,機會已經失去了。
這時,遠方傳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隨即傳來隆隆的戰鼓聲,他們三人驀然回頭,只見遠方旌旗招展,大隊騎兵疾駛而來,這是北庭唐軍到來。
唐軍來了約六千騎兵,都是弓弩軍,他們儼如一股洪流,匯入了五萬胡騎之中,為首大將黑盔黑甲,身材魁梧,目光陰冷,他便是李慶安任命的徵北將軍崔乾佑,崔乾佑在李慶安上奏的功勞簿中,被封為將軍,他自詡兵法純熟,有定國安邦之才,卻一直鬱郁不得志,他最早為果毅都尉,因府兵敗壞而準備去投奔安祿山,卻遇到了李慶安,跟他來到了安西,在對突騎施和大食的戰役中屢建功勳,由於他手段狠辣、心黑麵冷,而得綽號崔屠刀。
這次他被任命為徵北將軍,獨擋一面,使他對李慶安有一種知遇之恩。
這時,謀刺黑山、朱邪骨咄支和阿布帝那同時上前,躬身施禮道:“參見崔將軍!”
崔乾佑冷淡地對幾人道:“三位大酋長,兵馬可齊了?”
“回稟崔將軍,葛邏祿人帶來兩萬馬上健兒。”
“我們同羅部傾兵而出,二萬五千最精銳的兒郎願聽君調遣!”
“沙陀人一萬騎兵在唐軍服役,我們最多隻有一萬精銳,已全部帶到!”
崔乾佑緩緩點頭,“好,擂鼓振威,向回紇進發!”
“咚!咚!咚!”巨大的鼓聲如悶雷響動,六萬餘聯合大軍出發了,浩浩蕩蕩向東北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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