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曲池壽宴(下)
崔翹的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她是李隆基大哥讓皇帝李成器之女,被封為襄邑縣主,就是李慶安在襄邑縣所查封的那座農莊的主人。
崔夫人名字叫做李雙鳳,最早並不是嫁給崔翹,是在丈夫死後才改嫁給了崔翹,生下一對女兒,崔煙煙和崔柳柳。
或許是遺傳了父親的基因,崔夫人長得非常肥胖,骨骼卻嬌小,讓人很擔心她的骨頭是否掛得住這麼多肉,坐在榻上像肉墩子一般,她父親在天寶元年便去世了,父親的去世意味著她後臺坍塌,沒有人替她撐腰了,所以去年丈夫被免去相國,她眼睜睜地沒有辦法。
她原本是一個很囂張的女人,但這一年她卻變得十分低調,比從前收斂了許多,她是一個典型欺軟怕硬之人,雖然李慶安把她丈夫彈劾下臺了,讓她痛恨不已,但同時她最怕之人,也正是李慶安。
明月和她女兒崔煙煙的關係非常好,作為母親,她和明月也很熟,不過現在不同以往了,以往明月是孩子、是晚輩,她可以以長輩的姿態告誡晚輩,而現在明月是李慶安的未婚妻,長安誰人不知,她的眼睛很毒,一眼便看見了明月的請柬與眾不同,竟是赤黃色,那可是貴妃娘娘的私帖,令她又是嫉妒,又是羨慕。
“明月,當真是女大十八變,你可越來越漂亮了。”
明月盈盈向她施一禮笑道:“謝謝崔姨誇獎,煙煙和柳柳呢,她們來了嗎?“
“她們都來了,在偏殿呢!她們可不像你,許了一個好夫郎,還沒出嫁便能坐在主殿。”
崔夫人的語氣裡充滿了酸溜溜的味道,她的長女煙煙許給了丈夫的門生,巴蜀的雙流縣縣丞劉封,年底出嫁,她的這個準女婿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進士資格,可是進士又怎麼樣,他能和李慶安的安西節度使相比嗎?
明月笑了笑,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崔夫人肥胖的身子勉強向旁邊挪了挪。
這時,正殿內人越來越多,嗡嗡聲響成一片,對於朝廷大臣來說,這種非公務的大型慶典是一次絕佳的社交機會,可以融洽感情,可以聯絡友誼,而且可以明顯對比各個派系之間的實力。
目前,李亨的太子黨消亡後,朝中便出現了三足鼎力的局面,李黨、張黨、楊黨,李黨便是原來的相國黨,自從楊國忠崛起後,李林甫的勢力範圍被攻城拔寨,已經縮小了許多,而他的相國黨也由此改名為李黨,再加上李林甫身體狀態不好,除了他的一些心腹骨幹外,很多人都不太看好李林甫,多多少少有了投奔少壯派楊黨的念頭。
儘管楊國忠在去年被李慶安沉重打擊,但那改不了楊國忠受寵和上升的勢頭,只能算是太子黨迴光返照的一次反撲。
李林甫已經到了,他正和陳希烈以及幾名朝中重臣談論著幾件最近發生的大事。
“高仙芝上書彈劾益州太守崔圓怠慢軍務,地方支援不力,導致他練兵緩慢一事,諸公已經聽說了吧!”
說話的是陳希烈,他是左相門下侍中,併兼管禮部,高仙芝和他私交不錯,高仙芝不僅上書彈劾崔圓,同時也寫信請他給予支援,所以陳希烈在這件事上表現的十分憤慨,但這也暴露出了他的一種微妙的心理變化,李林甫垂老,身體每況愈下,他能不能繼承李林甫的衣缽呢?因此,他便開始有意無意地建立自己的勢力了,高仙芝便是他考慮的第一人選,今天他借這個機會說出高仙芝彈劾崔圓一事,很大程度上他便是想試探一下李林甫在這件事上的態度,若李林甫對此事不是很感興趣,那他就要插手了。
說完,他眼角餘光向李林甫瞥去,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李林甫的身體確實不好了,前些年的過度操勞政務,使他透支了健康,現在稍有不適便是一場大病,他昨天一場大病才剛剛初愈,今天本想不來,但貴妃的壽辰又非同尋常,他只得強撐著虛弱的身體來了,此刻他正慢慢喝著茶,陳希烈的話他彷彿沒有聽見,可誰也沒有注意到,李林甫的目光卻是落在不遠處涼王李亨的身上,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所有人都像避瘟神一樣的躲著他,李林甫也是一年沒有見到李亨了,只見他兩鬢已經斑白。
他心中嘆息一聲,當年他和李亨鬥得死去活來,可到頭來,卻白白便宜了楊國忠,李林甫又看了一眼兒子李崿,給他使了一個眼色。
李崿會意,立刻端了一杯酒,向李亨走去,這時,一旁的王珙見李林甫沒有反應,便笑道:“相國可能更關心碎葉之事吧!”
“碎葉戰役我不是很擔心。”
李林甫收回了心思,他開口了,他的聲音很低啞,充滿了大病初癒的疲憊,他緩緩道:“有李慶安坐鎮,他熟悉情況,收復碎葉不會有什麼懸念,我倒是很擔心南詔。”
說到這裡,李林甫掃了一眼陳希烈,那無神地目光中竟閃過一種錐子般的亮色,彷彿看透了陳希烈的私心,陳希烈一陣心虛,不由低下了頭,李林甫心中哼了一聲,又繼續道:“南詔問題不僅僅是關係西南邊疆的安危,更涉及到吐蕃對巴蜀的滲透,益州之地沃野千里,若被吐蕃所佔,那將是我們整個漢民族的不幸,在這一點上我不會有半點含糊,明天我自會和聖上深談此事,如果劍南兵力不足,我們可以調嶺南五府經略府的兵力來蜀,無論如何,還有後勤糧草,若崔圓怠慢就立即免職換人。”
說到最後一句,李林甫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聲調也提高了幾度,連不遠處的張筠也聽見了,他向李林甫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讚賞他的意見,又繼續和幾名文人談論文風改良一事。
楊國忠此時還沒有來,他的楊黨中人都圍在韋見素和崔翹身邊,韋見素是吏部侍郎,他不管再哪裡,巴結他的人都不會少,可以說韋見素投靠楊國忠是韋家一次痛苦的自救行動,跟隨太子黨的後果是韋渙、韋滔全部被貶,韋家又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擊,在面臨家族生死存亡之際,韋家終於接受了韋見素的另類表現,投靠楊黨,效果是顯而易見的,韋渙的相國之位沒坐熱就被貶,而韋見素不僅做了權重的吏部侍郎,而且相國當了一年,還穩穩當當,韋家又有了復興之望。
相比韋見素得到家族的支援,崔翹就慘淡得多,他本來就因為娶了宗室之女而被家族中人不齒,再加上去年他被罷免了相國之職,被貶黜到儀州做了太守,今年新年時回博陵祭祖遭到了冷遇,除了幾個想來儀州謀職的偏房少年外,崔家的人幾乎都不理會他,這讓他既尷尬,又懊悔,這次他是特地趕回來給貴妃娘娘祝壽,同時也想找找門路,看能否重回朝廷中樞。
韋見素就是他要拍的馬屁之一,偏巧,他的位子正好和韋見素,讓他大喜,還沒開宴,他便不停地向韋見素敬酒,讓韋見素頗感不耐,眾人都圍著韋見素寒暄,把崔翹冷落在一旁,崔翹無聊之極,他便朝妻子那邊望去,不料卻一眼瞥見獨孤明月和妻子坐在一起,他愣住了,不對啊!妻子不是和許衡的夫人坐在一起嗎?怎麼換了位?而許夫人卻坐到別處去了。
他當然知道,獨孤明月是李慶安的未婚妻,在某種程度上她代表了李慶安的態度,難道是李慶安想和他崔翹和解嗎?不可能,若他崔翹還是相國,或許有這種可能,但他現在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下州刺史,李慶安怎麼可能還會想到他。
難道是獨孤明月不懂這些嗎?或許是這樣,剛想到這,崔翹的念頭一轉,猛地反應過來,他明白了,獨孤明月是為姜舞衣婚約而來,一定是這樣,她將來是李慶安大婦,姜舞衣的婚約她不可能不管,崔翹不由有些感慨,獨孤明月不愧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這種事情李慶安不好出面,她便出頭來解決了,娶妻當如此啊!
正如崔翹的猜測,獨孤明月之所以換位子和崔夫人坐在一起,確實就是為了舞衣的婚約,妹妹不喜歡舞衣是受情緒化影響,但她明月卻不能像妹妹一樣隨心所欲。
她將是李慶安的妻子,維護丈夫的名譽是她的義不容辭的責任,舞衣婚約未解便跟了李慶安,事情若傳開,不僅舞衣會被世人指責,而且李慶安的名聲也會受損,她當然不會寫信讓李慶安把舞衣送走,而是要想辦法解除舞衣和崔家的婚約,讓舞衣能名正言順地跟著李慶安。
她和崔夫人已經聊了一會兒了,都是一些家常裡短,舞衣婚約之事她不能明著說,必須要含蓄地提醒崔夫人。
“夫人,前些日子李使君派人送來一些安西土產,裡面有幾十壇最好的交河葡萄酒,我知道崔伯父最喜歡交河葡萄酒,明天我就讓人送來。”
崔夫人歡喜得呵呵直笑,最好的交河葡萄酒都是貢品,市面上根本就買不到,她雖然是縣主,但父親去世後,這種貢品也輪不到她了,李慶安是安西節度使,當然會給自己家人送來這種貢品好酒,明月肯把這種好酒送她,當然令她喜出望外。
“那就多謝明月了!”
受人恩惠,她心中也有一點不好意思,便思量著該怎樣禮尚往來,這時明月又笑道:“崔家是大唐第一名門,我也知道崔家規矩極嚴,不過有些事情嚴過頭了便成了迂腐,會讓世人覺得不近人情,崔夫人以為呢?”
崔夫人對崔家從來就沒有半點好感,嫁給崔翹近二十年,崔家的祭祀她一次也沒有參加過,更從來沒有跟丈夫回一次博陵本宗,崔家族人瞧不起她,她更看不起崔家,聽了明月的話,她嘴一撇道:“崔家那些破規矩,只有他們自己津津樂道,狂妄自大了幾百年,到頭來還不是人臣嗎?有本事他們也能開朝建代!”
明月探出了一點口風,便又笑道:“其實我覺得家家戶戶都應有規矩,這無可置疑,但有的規矩也要符合時宜,比如女人改嫁,很多男人都希望女人能從守寡守節一輩子,卻根本不考慮女人的痛苦,但我們大唐卻寬容得多,丈夫死後,女人可以改嫁,這已經成為大唐上至王族,下至庶民的共識,可崔家卻死守陳腐的觀念不變,就連未過門的望門寡也不肯放過,只因為有一紙婚約,就要束縛人家一輩子,我舉得這就有點不近人情了。”
崔夫人本人就是夫死改嫁給崔翹,明月的話可謂說到她心坎中去了,但明月的話中之話,她也聽懂了,不就是丈夫前妻所生的那個死鬼兒子崔明嗎?她也明白了明月換位子的目的,崔明的望門寡跟了李慶安,所以明月要解除這門婚約。
崔夫人心念轉得極快,現在李慶安可是安西節度使,封疆大吏,如果丈夫能與他和解,對於丈夫的前途也有好處,崔夫人的心態頗似後世某個島國的心態,被人打得體無完膚後,便會變得俯首帖耳,惟命是從,崔夫人非但沒有想過找李慶安報仇,反而一門心思地想著如何與李慶安和好,
“明月的意思我明白,其實我也幾次要求老爺解除這門婚約,人都死了快十年了,還綁著一個未過門的媳婦做什麼?關鍵是家裡那個老婆子,死咬著崔家規矩不放,不過你放心,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她病倒了,一直就沒好過來,最多幾個月,我答應你,等她死了,我就立刻讓老爺解除這門婚約。”
崔夫人對她婆婆恨得咬牙切齒,她女兒的婚事就是因為崔老夫人的反對而一直未成,等她死了,自己就立刻讓女兒成親,管她什麼服喪不宜的鬼話。
明月得到了這個肯定的答覆,心中放了下來,她本想說幾句同情崔老夫人的話,可見崔夫人咬牙切齒的樣子,這個念頭便打消了。
就在這時,大門口宦官一聲高喊:“皇帝陛下駕到!貴妃娘娘駕到!”
大殿中頓時安靜下來,舞女們紛紛退下,朝臣和他們的妻子都站了起來,片刻,一隊隊的宮女和宦官走了進來,緊接著是大隊侍衛手執金戈走入,最後大唐皇帝李隆基和貴妃楊玉環在大群宮女和宦官的簇擁下出現在殿門口,李隆基身著普通常服,頭戴紗帽,他步履矯健,臉上洋溢著一種少見的神采和榮光,就彷彿某種喜事從天而降,將他籠罩住了。
而楊貴妃卻打扮得端麗冠絕,身披豔黃色的八幅三丈長裙,狹長的輕容環繞手臂,步履輕盈,身上環珮珊珊作響。
在他們身後跟著大群楊家之人,楊氏三姐妹皆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在楊玉環的邊上,而李隆基的身邊則跟著高力士和楊國忠,高力士一如平常的沉靜,不為所動,而楊國忠則半躬著腰,不時低聲和李隆基說笑著什麼,眼中充滿了一種被寵信的得意之色。
李隆基的這種姿態讓大殿裡的文武官員都面面相視,這擺明了是對楊國忠的支援。
李隆基一行穿過大殿,群臣躬身施禮:“參見陛下,參見娘娘!”
眾夫人也一起施禮,姿態萬千,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